“顏公子莫不是也想像貂公子這般?隻可惜貂公子長了一副好相貌,而顏希兄你卻是不行呐,相差太遠了吧。哈哈。”貂舞還未張口,便被一直與顏希不對盤的錢斐截了過去,挖苦嘲諷竭盡所能。
其餘眾人也跟著淺笑幾聲,便已作罷。貂舞抬頭看向顏希,見他並無惱怒之色,不知道的還以為錢斐說的不是他,另有別人。
這份涵養當真不輸於人,隻可惜老是揭開貂舞這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傷疤,委實讓貂舞歡喜不起來。
錢斐見顏希不搭理他,也覺無趣,各自說笑一陣,用過飯後便回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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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國常年寒涼,和滄珠城那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貂舞靜靜立在院子中,抬頭望著深夜懸於高空的那一抹月華。
慘白的月光帶著幾絲清冷,幾絲寒意照射下來。把貂舞溫柔的身形無限製拖長,斜斜的覆蓋到了身後廊柱之上。
以往的時候,她還未幻出人形,便整日整日盯著貂祀做給她的浮世繪看個不停。
那裏麵的杜箏,經常會帶著迷茫不知追求為何的神色,靜靜盯著夜空出神。動作便是如今貂舞做出的這般,凝神靜立,久久不移。
“更深露重,怎麼不到屋裏去?”清雅的嗓音,依舊如往昔一般,帶著半分和曦。
貂舞轉過身便看到一身黑衣錦袍的素和箏緩緩踱來,仿似與暗夜融為一體。隻望得見那白皙的容顏,血紅光亮的眸子。
“參見蘇文侯。”貂舞輕聲開口,緩緩行出一禮。
素和箏擺擺手,與她並排站立,仰頭望向漆黑如墨的高空,清雅瑩潤的嗓音,緩緩破土:“本侯也和你一樣,喜歡自己一個人靜靜的仰望夜空。
不知為何,總會覺得遠方有一處牽掛,想要尋找,卻觸摸不到。這漫天耀眼炫目的星辰,便好像是各種不同的希翼。
我便會整夜整夜的對著這方夜空,許下一直以來的念想,盡早尋到那一份說之不清,道之不明的牽掛。”
“侯爺連這份牽掛都不知道是什麼,又怎麼尋找呢?也許翻過千山萬水,跋涉過大海長河,依然尋找不到呐。
也或者那牽掛本已被緊緊握在手中,自己卻並不曉得。”貂舞扭頭望向身旁的素和箏,他柔和的側顏,略尖的下巴,被月華覆蓋出一片幽暗光明。長長的睫毛投注下一抹暗影,半遮住那明亮恍如鮮血的眸子。
素和箏依舊仰頭望著上方,好似略微疲憊的眨眨眼睛,月華照耀下的容顏有瞬間的明媚,恍如驕陽烈日般灼人神魂,又好似想到了那份飄渺不定的牽掛。
輕輕蠕動下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顏:“在我十二歲的那一年,皇兄擔憂我在宮裏受欺負,便帶我去城郊踏青,順便聽萬俟昭給我講故事。
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個雪白輕衣,帶著明媚笑顏的女子闖進了我的生命中來。她漆黑的眉眼,婉轉靈動,就那麼定定的望著我,眸中透出千分歡喜,萬分不舍,我便知道她就是我一直尋找的那份牽掛。
也許你會取笑我的輕浮,可我之所以如此篤定,就是因為我自記事起,每夜每夜的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裏有一雙漆黑靈動的眸子,時時注視著我。
會對著我笑,彎彎如鉤,亮亮閃耀。那樣一雙眸子,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惜,後來她便走了,她說若我遵守對她的誓言此生不娶別人,等她回來後,她便會嫁給我。”
“她沒有回來對不對?到現在都不來,也許她這輩子都不會來了。”貂舞雖是極力掩飾,嗓音中卻仍是帶了瑟瑟顫抖,猶如風中落葉。
深深的凝望著他的側顏,她說,“蘇侯爺何必如此為難自己,執意要等這樣一個毫無保障的誓言。若是她這一輩子都不回來,侯爺難道便要等一輩子嗎?”
“她說會回來的,她不會騙我。縱使她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回不來了,我也甘願等這一輩子。不,下輩子也要等著她。”素和箏輕輕轉頭望向貂舞,柔和的下巴沾起一絲淡笑,眉眼裏含滿希翼。
“侯爺這又是何苦?天下間女子眾多,侯爺何必非要隻取這一瓢?”貂舞艱澀開口,試圖勸他放下這般執念。
若是知道會給他帶來這般念想,她寧死都不會出現在九年前的柳堤河岸。
“你有過一種感覺嗎?心裏空空蕩蕩,寂寥黯然,迎風站立之際,甚至能聽到呼呼風聲自心內穿嘯而過。
這種感覺失落的握不住,難以言說的苦澀。自記事起我便時常有著這種感覺,可,可那一年我見到她的那一刻,內心忽然便被塞得滿滿當當,那種滿足飽脹的感覺,是從未有過得美好。
即使世間有再多的女子又能怎樣?她們都不是她,做不了填補我心裏空白缺口的人。那個人天下間隻能有一個,可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還會不會回來。”素和箏又轉身望向頭頂清冷的月光,紅眸中淚水瑩瑩,被月華折射出千般光澤。
貂舞無言以對,甚至再也沒有勇氣,再也不願多瞧那雙紅眸哪怕一眼。
那眸中乘著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那種想抓卻又抓不住,想藏起卻又尋找不到,想狠狠拽進懷裏卻在一個轉身後消失無蹤,想留住卻越緊越失,如同流沙之於掌心般的複雜神色,瞬間淹沒了她。
【眸子黯然的青殃,就那麼靜靜望著這兩道並排站立的身影。皎潔的月光,投注到他們身上,耀出兩個風華正茂,嫵媚天成的人兒。
他們被月光拉出的影子,斜斜鋪設到地上。纏綿糾葛在一起,重重疊疊,好似不願分開般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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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浮世繪中又輕鬆快速的度過了一日。
蘇文侯府的宮娥把貂舞的房門,敲得震天響,旁邊緊挨著貂舞居住的,其他謀士們都被吵醒了,倒是省了別的宮娥再跑上去叫門的力氣。
可這邊貂舞仍不見有何動靜,倒是急壞了這位正在敲著房門的宮娥。
顏希怡然自得的走出房門,頗為清閑又好事幾多的走上前去,沒有半點急躁之態,抬手輕搭門旁,眸子晶亮,閃過一絲狡黠,嗓音柔和:“五兄,再不起床我就把這扇門一腳踹開嘍。”
身旁立著焦急等待的宮娥,看白癡樣的拋給他一個大眼球,不禁腹誹:我敲的那樣響,他都聽不到,更何況你這軟搭無力的小嗓?
世間稀奇之事,又有幾多。本應該在房間裏酣睡不醒,見之不煩聽之不見的貂舞,卻在下一個瞬間穩當當的站在了門口,漆黑眉眼亮亮閃閃,卻是帶了幾分懼意。
“顏希?怎麼是你?你幹什麼?”貂舞不無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雙手執門,眼含防備,好似下一個眨眼的功夫,顏希便會一腳踹開房門,大搖大擺的闖進去一般。
“嗯?在下隻是見這位宮娥嗓門太小,唯恐叫不醒五兄,耽誤了蘇文侯起行的時辰。
若真是那般,不僅五兄要受到訓斥,我們這一幹人等也會跟著受罪不說,還硬是連累了這位盡職盡責,凍的鼻青臉腫的宮娥,叫在下怎能忍心一旁觀賞呢?”顏希話雖說的如此可憐,麵上卻無半點可憐之態,唇角微勾,一副戲謔模樣,半分認真也無。
貂舞這才來得及仔細審視眼前立著的粉衣宮娥,臉色微白,鼻尖通紅,嘴唇半紫且黑,牙齒咯咯直響,顯然被凍的不輕。
再極目看向遠處,暗沉的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如柳絮,似白棉紛紛揚揚,飄飄蕩蕩,溫柔的貼向大地,細致親吻。
眼前便呈現出一片銀白,一片潔淨。院中那顆光禿禿的柳樹,枝丫顫顫,覆蓋上層層厚重的雪花,仿似下一刻便會被壓折斷裂。
“下雪了?真的是下雪了呐!”貂舞興奮的跑出房門,雙手伸出,動作輕柔的接住徐徐下落的雪花,貼上掌心,瑩白寒涼。
不消一會兒,坦然融化,緩慢移動,爾後順著指縫流出掌心,在手背之中劃過一道清淺的水痕。
“真的有必要這麼激動?”顏希自小在蘇國長大,麵對盈盈下落的雪花,早就見怪不怪了。
想來他在意的,感興趣的應該是像滄珠城那般錦繡江南,精巧細致的美景。
“怎麼?五公子很少見到如此銀盛的雪景嗎?”素和箏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黑色錦衣之上雪花翻飛,迎空而舞。
負手站立,紅眸晶亮的柔和,定定望著貂舞。倒是難為了一旁立著的宮娥,手中油紙傘一副大好河山的潑墨畫,舉也不是,落也不是。
“參見蘇文侯!”貂舞和顏希一齊矮身見禮,聲音整齊劃一。
“不必多禮,請起!不知幾位在府上住的可還習慣?”素和箏來回掃過顏希和貂舞,輕聲問出。
“回侯爺,臣下幾人住的甚是習慣。府中一切用度都準備的很充足,臣下等人沒有不慣之處,倒是勞煩侯爺掛心了。”顏希微微躬身見上一禮,恭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