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沉。恍惚間兩千年的時光,已在指縫中消失無蹤了。好像真有什麼怪物,拿著雞毛撣子在後麵追趕似的,當真是一去不回。
回頭看看身後或深或淺的腳印,小貂五仍是沒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難免鬱悶至極,懊喪悔恨。
她每天也隻是跟著貂祀上躥下跳,逮隻田鼠,抓個野兔。或者去別家挑釁挑釁,當然挑釁的對象,都是比她還要小的幼兒,說出來她自己都覺著丟臉,也曾試圖勸過貂祀。可貂祀仍是樂此不彼。照貂祀的話說,大的他們也惹不起,怕是碰一鼻子灰都是好的,萬一不慎,也可能丟了小命去。
當有一天,貂祀豪情萬丈的放出話來,三界之內,六禦之中,兩千年以下修為者,現下已被他全部征服。他是大當家,二當家這把交椅,便自然而然的賜給了小貂五。
這個時候小貂五的眼睛裏,便冒出星星點點,婉轉靈動,漆黑沉澱,崇拜萬分的看著貂祀。隨之便認同了他欺淩弱小,欺弱怕強的舉動,不然她自己可沒有機會做二當家,呼風喚雨。這點貂五很是清楚。
同時她也很清楚的便是貂祀大話吹的未免誇張過頭,話說這麼久以來,除了辛夷穀外,貂祀還真沒出過遠門,也沒去過什麼特殊的值得期待的地方。唯獨一次便是跟著貂息王去了鳳凰山,出遠門的次數有此也僅有此一次而已,何來三界六禦之說。不過,做做辛夷穀的二當家也不錯,她寬慰著自己。
貂釤是早就不和他們一起玩了,每天都是忙的神龍見首不見尾,聽說是忙著個人修行。貂釤的目標便是八百年後,晉升太上真人。三四百年見不上麵,那也是很正常的。話說這個貂釤秉承了他二哥的脾性,一閉關,最少就是幾百年。
剛開始小貂五覺得少了一個得力的玩伴,還有些玩不盡興耍鬧不開的感覺。老是想著再把他拽出來一起玩,可總也連個影子都見不上,慢慢的好似就習慣了。
還有一件事,這兩千年來,小貂五也是由最初的忍受不得,無法忍受,終是變成了如今這般習以為常。那就是她的小六妹,每天像個跟屁蟲似的,跟著她和貂祀玩耍。儼然便是當年死纏著貂釤,貂祀的她。
她這阿爸是每天都很忙的,不管現在,還是以前。近來,又因著她阿媽生下六妹時,身子沒有修養好,留下了病根,一直很是虛弱,便經常閉關修煉。她這阿爸儼然就是那天底下最稱職的保鏢,每日每夜都留在她阿媽身邊,細心照顧,妥帖伺候,唯恐她阿媽有個什麼閃失。
不過,現下,貂息夫婦卻是沒有閉關。貂息王不知在哪裏聽來的,說是北陰酆都大帝下的南方鬼帝那裏,有能夠治好她阿媽頑疾的良藥,便和她阿媽一起去了宗靈七非天宮。
那自然的,整個辛夷穀的大事小事半拉子事,便都落到了貂意的肩膀上。所以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上貂意一麵。許是因為太忙,也許是因見著貂祀也大了,可以替他照顧貂五,所以對小貂五的關心也疏淡許多。
要說她二哥貂児吧,也應該沒什麼事的,現在已晉升為次仙。這法那法,各種仙法,貂児都已學成,可仍是神龍不見尾。小貂五實在納悶已極,便跑去問貂祀。貂祀一副我很清楚的模樣搖晃著腦袋,神情嚴肅,朗聲答曰: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由此貂五便知道,她二哥是戀愛了。
這樣算來,整日閑在家裏,無所事事,沒有任何浪漫偉大平實盛名等各種追求的,便隻剩下他們三個。好在,值得欣慰的是,對於一些簡單易學的仙法,貂五現在也能操縱的得心應手。隻是大家都很忙,沒人欣賞她的成就。她便一點自豪感也覺察不出,連個得瑟的地方也找不到,顯擺的觀眾也尋之不見,隨之也就慢慢的失去了修煉的熱情。
過去的種種眨眼間,便在腦海中閃現了一遍,盯得時間太久,辛夷花粉紫的顏色,耀住了貂五的眼睛。她的眼前,便呈現出霧靄迷蒙的一片血紅色。抬頭看看這萬丈高空,試圖喚回一點神采。天空盯得久,估計也會傷了眼睛的吧。這麼想著,貂五便把眼睛閉了起來,轉身向紫安宮走去。
“高枝濯濯辛夷紫,密葉深深躑躅紅。”走了幾步,一個清朗幹淨的聲音,自前方傳來。貂五驚了一跳,抽回邁出的前蹄,睜開眼睛看過去。
豔紫的辛夷樹下,背對她,立著一個英挺的身影,濃纖得衷,修短合度。錦衣黑袍,鑲嵌金邊,烏黑濃鬱的發盤出一個髻,金冠珠束,剩餘一半直直垂下來,漫過腰胯。
“相傳三界之中,唯有辛夷穀的辛夷花開的最美,最妖豔。此番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前方那人說話間,便轉過身來。幾片辛夷花瓣悄然靜謐般落在了他的錦服之上,那粉紫色顯得更是妖嬈。
而比這辛夷花更美,更攝人心魄的,卻是他那雙明眸。黑衣烏發下,映出的眸子,鮮紅妖冶。猶如無數火苗,串串燃燒,炙烤熱烈。又如陰曹地府中,那開遍忘川河岸的彼岸花。同樣的鮮紅,同樣的美麗,同樣的妖冶,差點便灼傷了貂五的眼睛。
隻此一眼,貂五便永遠記住了辛夷樹下,黑衣烏發,紅眸淺笑的他。
那抹疏朗中略感閑適的身影,靜靜凝望著貂五,蕩漾的淺淺笑意加深幾許,輕啟唇角,他說:“我叫杜箏。”由此,這個名字便如同他的人一樣,刻進了貂五的心靈深處。
那個晴朗的午後,日光透過辛夷花樹投注出斑駁的雜影,疊疊翠翠。半明半暗的光照斜斜射入他的側顏,柔和恍惚,映出他微揚唇角的淺淡笑意,亦映出貂五靈動瑩亮的明眸善眯。
貂五甚至沒有想起來問,他打哪裏來。隻是緊緊的,記住了兩個字“杜箏”。記住了他啟唇淺笑時,眸光漣漣,柔和韻致,嫵媚天成。
杜箏也凝視著眼前這隻小小紫貂,她的眼睛很美,漆黑幽深,仿似一汪深潭,攫人心魄。他就那麼望著她,就像望著一方珍寶,惜愛有加,送出自己由衷的讚歎:“纖腰輕柔韻致楚,眸光瀲灩靈動舞。”
這樣夢境幻象般的句子,貂五自然不知是何意,隻是仍舊傻傻的看著他。整個下午,貂五俱是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做任何細微的動作。僅僅是深深的,定定的望著眼前之人,仿佛這樣,便可以永遠葬進靈魂的深淵。
杜箏離開後,貂五便急急奔去紫椊林尋找貂祀。
貂祀和貂鋶仍在玩著占山為王,欺弱懼強的遊戲。經不起她的苦苦央求,哀戚神情,貂祀找來紙筆,前爪很是輕鬆的握著筆杆,慢慢的寫出了那十四個大字,連小小標點,也點的恰到好處。
貂五滿是歡喜,耐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心裏默默的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起身,頗為嚴肅的告訴他們:“從今兒起,我的名字叫貂舞。”
貂祀和貂鋶雙雙投來茫然不解的神色,然後一齊低下頭,開始沉思。
這下換做貂五迷茫了,不明所以的望著他們。末了,貂鋶亮晶晶的眼珠投注到她身上,雪白的前爪扒著她,很是認真的告訴了他們一個事實:“五姐,你本來就叫貂五。”
貂五瞬間恍然,爾後便指著白紙上的最後一個字,輕輕的說:“是貂舞。”
貂祀抬起頭來,瀟灑不羈的笑容又回到了他麵上。前爪抓著那張紙,看看紙,再看看貂五,然後不住點頭,眉眼間溢出歡喜:“不錯,不錯,貂舞好啊。正好配上了小五這靈動眼珠,以後就叫貂舞吧。”
得到大家的認同,貂五亦是開心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