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也是。二位想吃點什麼?”馮袖悄悄的轉移話題,過去的事情,她不想去回憶,在她短暫的生命裏,經曆的這些事情已經夠了。
君無憂微微笑道:“拿幾道聚月齋的名菜吧。”
馮袖退回去,吩咐廚房的人上了幾道菜。飯後,馮袖坐到他們身邊,本是問些無關要緊的事情,之後,又問起馮嬡的下落。
“二位可知道我的妹妹葬在何處?”馮袖來梨國已有半年時間,多多少少也聽過‘李夫人’之事,在外人的眼裏,她就是李靖的妻子杜汝嫣,亦是幻情而歸的綠袖,聚月齋所發生的事情都跟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事實上,有關係的人是她的妹妹馮嬡。
五個月前,她突然出現在梨國的玫瑰城,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偏偏又完好無缺的站在人前,著實令人匪夷所思。馮袖知道,死的那人其實就是她的妹妹。
綺羅一怔,目光緩緩凝住。沒想到馮袖會突然詢問馮嬡的下葬之地?此次來梨國,綺羅的目的就是取走馮嬡的白骨,以煉製修複聖藥歸元丹。若她把實情告訴馮袖,那豈不誤事?!
試想,馮袖是絕對不會允許綺羅取走馮嬡的人骨。
君無憂的觀察力向來細致入微,他知道綺羅此刻正是陷入兩難的抉擇中,故替她回了馮袖:“我們不知道。”
馮袖的食指在腹前絞織,目光一閃,弱弱的說:“可是玫瑰城的人都說,當日的‘我’自挖眼珠後就跟著第一丹師走了。再後來,李靖得知‘我’死去的消息,還找過你報仇。你肯定是知道的對不對?”
綺羅神色慌張,在這樣一個飽經命運捉弄的女子麵,她不敢欺騙,不忍心在她滄桑絕望的臉上留下眼淚。
“我...我.....”綺羅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三年前,她親手埋了馮嬡,就在街邊西角的榕樹下,那裏便是馮嬡的葬身之處。
眼看綺羅就要脫口而出,君無憂搶下先機,對馮袖撒了一個謊:“馮嬡死的時候就說過,一定要把她的骨灰拋到河中。”
馮袖一聽,整個精神轟然崩潰,絕望的雙眼淌下冰涼的眼淚,聲音沙啞,難以置信:“河中?”
“是,十裏以外的三生河。”君無憂沒有半點猶疑的回答,幾乎說的跟真的一模一樣。
綺羅側過臉,望著君無憂篤定的神情,心中莫名的陣痛,他為了自己,連謊話都開始練習了。
馮袖擦掉眼淚,忍著心中所有的悲痛,振作起來,她是一個不比尋常的女子,外表看著柔弱,內心卻像一座高山屹立。
暴風雨對她來說都已經過去了,迎接來的,將是小雨晴天。
綺羅帶著她去往三生河祭拜,馮袖燒著一張張紙錢,禱告著。
錢幣飛得滿天都是,站在河岸上的三人肅穆而莊嚴,裙角在搖,微風在吹,煙灰在飛。
馮袖說:“這一生,我欠嬡嬡的太多了。”
岸上一片寂靜,河水涓涓的流動聲仿佛也消失了,綺羅和君無憂都在聽馮袖說,她的愧疚,她的悲苦,她的煎熬。
馮袖這一生,欠別人的,以及別人欠她都已算不清,最讓她遺憾的是,沒能在最對時間認識歐陽風流。
“還有一個人,我欠他的,恐怕幾輩子都還不清。”眼淚順著馮袖的眼角滴落,她說的那個人就是歐陽風流。
綺羅聽狸君說過,馮袖的病好之後,歐陽家倒台,再後來,歐陽風流被人算計,以罪臣之身再獲冤罪,斬首那天,馮袖去刑場送過他。
生離死別之際,歐陽風流許她說:“阿袖,若有來生,我定要好好待你,直到白頭。”
刑場上的冷風夾帶著濃濃的血腥味兒,衣著單薄的馮袖微微一顫,潔白如玉的手輕輕抬起,她想要抹去歐陽風流臉上的汙垢,伸到一半,又頓下了。
來生來世的許諾終歸太重,她怎敢去承受?
“遇上我令你如此不幸,若有來生,我又豈敢再與你相遇、相知、相守?”馮袖悲痛不已,停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她後退兩步,倒吸了一口冷氣:“來生,不要再遇見我了。”
“不,阿袖。”歐陽風流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來生來世的約定就此破滅。
馮袖被人推下刑台,站在人群之間,雙眼如死灰一般,望著他,望著她負過的雙眼。
手起刀落之時,那些許諾,又在耳際響起,天地間,隻有她一個人能夠聽見。
“阿袖,就算來世你注要殺我,我也會等你,找你。”
眼前一片血紅,馮袖眼睜睜的看著歐陽風流的頭落在地上,整個人潰敗的坐在地上。
撕心裂肺的痛也不過如此,令人麻木的味道,幾乎快要窒息。她坐在冰涼的地上,周圍的人都散了,隻有她還看著那具屍體,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蘇醒過來。
馮袖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給歐陽風流收屍體,以亡父之名安葬了他。
眼前的冥幣紛紛落墜,馮袖雙手合拾,她隻願上蒼保佑她的妹妹早日投胎,再也不要與自己有任何交集。既然命中注定克煞,就讓她一個人,永生永世的孤獨。而這一生愛過的人,害過的人,隻求來生永不相遇,如此便可。
綺羅和君無憂對視,默默的合起手掌。
馮袖的故事終於翻盡,今後,她會領養許多父母雙亡的孤兒,老時,義子義女承歡膝下。
至於來生會不會遇到歐陽風流,這與綺羅和君無憂並無什麼關係,一切得看緣分是否還牽在一起?
綺羅和君無憂來到西角的榕樹下,這棵百年古樹依然青綠,花了一些功夫才把樹下的人骨挖出來。
帶著人骨準備回去的二人,商量著到底是先回到雲國還是唐國,畢竟,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回到水墨宮了。
出城的那天,他們遇上了白意,白意便第二個有故事的人。
白意癡戀君無憂的事情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隻是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那麼準確的知道君無憂的行動。君無憂沒有多想,隻當是白意在梨國安排了眼線把自己來到梨國的事情上報。
白意聞訊,不顧朝政就往宮外狂趕,五百禁軍堵住了玫瑰城的出口,她一身華麗的帝王裝扮,招搖的穿過大街,行到城門前,氣息急促,麵色難堪。
君無憂和綺羅互相看了一眼。
“她到底是天界的什麼仙女?”綺羅喃喃問道。
早就聽聞白意乃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拯救梨國百姓的,隻是沒有想到,她竟對君無憂如此糾纏?
君無憂早在一萬年前就封印了自己,哪曉得白意是天界的什麼仙女,況且,他住在麒麟穀,又是一方上神,品級低微的仙人,他哪裏會清楚?
君無憂還未作答,白意已然奔了過來,環釵玉飾叮叮作響,錦緞華裙拽著地,拖遝而至。
“你來了為何不去見我?”白意停在君無憂的麵前,開口便是責怪。
“陛下日裏萬機,草民自然不敢打擾。”君無憂禮數周全,對白意從未有過任何不清不白的曖昧。
“我不怕你打擾我,就怕你不來打擾。”白意立馬駁回了君無憂的借口,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近的看過他了。
“陛下.....”君無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白意的執著令他為難。
這時,綺羅站出來說:“鳳成陛下,我們還有急事出城,望請通融。”
白意看了綺羅一眼,又收回目光,她拉住君無憂的手,當著所有人的麵,向君無憂求親:“君無憂,我鳳成今日就當著梨國的百姓向你提親,你願意隨我入宮,做我鳳成的男人嗎?”
綺羅的眼眸一沉,殺氣自她身上飄散而出,這世上,還沒有哪個女人敢當著她的麵拉君無憂手,說那樣臉紅的話。
君無憂一愣,他輕輕推開白意的手,抱歉的說:“陛下,在下配不上您。”
白意蒼涼的笑了笑,她望著綺羅:“這世間沒有什麼配不上,隻有我願意,你願意。既然你拒絕我,那必然是不喜歡我。你就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她,因為你喜歡她才拒絕我?!”
白意的手突然抬起,纖纖的手指對準綺羅。她就是想弄個明白,君無憂不愛自己的理由是否是因為他身旁的女子?因為他身旁的女子真的很美,美到鮮花失了顏色,渾然天成的冷豔與高貴絲毫不輸她女帝半點。
君無憂甩開衣袖,氣憤道:“荒唐,她是我師父。”
綺羅的身子微微一顫,君無憂的那句話仿佛帶著強悍的穿透力,穿透了她的魂魄,撞碎了她的骨骼。
白意的笑猛的收攏,剛才的蒼涼已然不見,換上的是悲涼與同情。
“師父?哦,原來是這樣!”白意說完,意味深長的笑著轉身。
突然,白意舉起手,高喝一聲:“我不信!”
隨之,五百禁軍蜂湧而至,看到白意的手勢就知道要對城中的二人下手。
看著步步逼近的禁軍,鏗鏹聲如雷貫耳,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沉重,就連呼吸都需要用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