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收養

想到往事千眠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沈夫人素來是個心軟的,如今聽說了這一切,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用絹子擦了擦,關切道:“出去這些時候,聖上可消瘦了不少呢。”

“想是過了長肉的時候吧。”千眠摸摸自己的臉,笑著道。

沈丞相接過話頭去,許是因為氣氛緩和了些,他的聲音也柔和了許多:

“今天微臣請聖上來,是有一事想跟聖上商議。”

“嗯?”千眠有些奇怪:“如今丞相還有什麼事情要跟我商議嗎?我可不是聖上了呢。”

“是。”沈丞相低了低頭,聲音穩重:“臣有個不情之請,想讓長公主以沈家義女的身份,住在沈家。”

“啊?”千眠不明白沈丞相此時究竟是什麼意思,旁邊的沈夫人已經笑著接過了話:“是啊,我正好一直想要個女兒呢,公主既然沒有了那些牽掛,不如就留在府中,也好跟昌兒做個伴啊。”

千眠把視線挪到沈昌臨身上,那家夥居然縮著頭不說話,也不知到底是知不知道爹媽有這個想法。

倒是沈丞相見千眠一直不回答,又道:“老臣知道公主千金之軀,養在府中確實是委屈了……”

“丞相怎麼會這樣想,”千眠笑著打斷他:“我從前在府中住的還少嗎?比起宮中,我還比較喜歡丞相府呢。隻是丞相的要求,我實在是不能答應。”

沈丞相皺起了眉。若是他知道她在妖界發生了什麼事,恐怕一定也知道了她拒絕的理由。但是千眠仍舊是笑著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現在既然是將死之人,凡事都想遵從自己的心意來。我明白丞相對我的愛護,但是很抱歉,隻要我能,我還是要回妖界的。”

站在父母身後的沈昌臨忽然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千眠,卻又迅速的低下了頭去。

“公主有這樣的想法,老臣能夠理解,但是公主又是何必?既然知道不能相守,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忽然聽到一向不苟言笑的丞相說出這樣的話來,千眠還多少有些驚訝,但是片刻之後也反應了過來,笑著搖搖頭道:“有些事情,不是知道結果怎樣就可以不去做的。就像母後……她懷著我嫁給父皇的時候,一定知道今後麵對的會是什麼,可是她還是這樣做了,不是嗎?”

說起前朝這位皇後,丞相也是有些無言。皇後自打嫁給皇上,母家的所有勢力便都歸了皇上,陳氏一族從此在朝堂之中沒落了下去,可以說是陳氏用盡全力保住了皇上在位十幾年來的安穩生活。

“所以丞相也不必為我擔心,”千眠笑的眼睛彎彎的:“我在這人世間的任務已經完成,生死都已無憾。”

她才隻有十七歲,普通人在這個年紀,生命都還沒有完全開始。可是“生死都已無憾”從她口中說出來,真的讓人無法反駁。

“可是公主若是肯放下,未知會不會再遇見……”

“不會了,”千眠打斷他,臉上的笑卻一點一點的隱了下去:“我敢肯定,這世間,再不會有人會像他一樣讓我如此動心。”

她雖然不像金陵風一樣無心,但她畢竟也還是王,她的心本能的抗拒著所有存在。隻在她失了身份失了身邊三個暗衛的時候,心裏才有了一絲絲的裂縫,而流焰,正是在這個時候,從她心上的裂縫滲透進她的全身。

沈丞相的麵色難看了些,但仍舊是道:“若是公主想通了想要回來,盡管到丞相府來。”

千眠笑了笑:“那不管怎樣先謝過丞相了。阿昌,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抬起頭看著站在一邊的沈昌臨,千眠卻發現他已經站了出來,拱手向父母拜別。

“父親母親,孩兒走了。”

說罷抬眼向千眠示意,千眠也趕忙起身,跟沈夫人又寒暄了兩句,接過沈昌臨遞過來的大披風,走了出去。

“阿昌,這事兒是你爹媽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在走廊上千眠就忍不住要問沈昌臨。今天他們一家子的態度都像是要拯救失足少女。

“有什麼區別嗎?我們一家子都忠心事主啊。”沈少爺的態度有點欠揍,但是更有點奇怪,千眠看不透,幹脆就一腳踹過去:“你好好說話行不行?”

被軟綿綿的踢了這一腳,沈少爺沒什麼大反應,隻是停了半步看了看包裹嚴實的千眠,又伸手給她整了整衣服:“你既然不願意,又何必多問。”

似乎真的是沒有辦法反駁。千眠點了點頭,繼續跟在後麵走,到了馬車上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拉著沈昌臨的袖子問:“你都過了十八歲生辰了,到底什麼時候找媳婦兒啊?曙光城這麼多小姐,就沒有一個看得上你你又看得上的?”

被拉住袖子沈少爺陰測測一笑:“你妹子看上我了前幾天剛找了我問我要不要進宮給她當皇後。”

千眠眨巴眨巴眼睛反應了一下:“那你怎麼不去?”

“你妹子跟你長得一樣,我看著會難受,犯惡心。”

“呀!沈阿昌!”

千眠咬牙切齒的撲了過去,帶著要咬斷沈昌臨脖子的氣勢,隻可惜還沒得手就被製住了胳膊,沈昌臨整個人湊過來,大眼睛占據了她的整個視線,黑白分明的讓人手足無措。

“喂,主子,”他輕輕的叫她,睫毛隨著閉眼睛的動作在眼前一刷:“老實點,等會兒見著太後娘娘,你這麼鬧騰讓她看見了要怎麼辦?”

被這一句話說的似乎就瞬間沒了力氣,千眠鬆了胳膊,整個人撞在沈昌臨的胸膛上。

“阿昌啊,我還有點怕呢。”

沈昌臨隻是僵硬著身子,沒有回抱她,一如他之前多年所做的。

“怕什麼,我帶你躲好就是了。”

羊城果然不遠。他們兩個上了馬車,顛簸了大概半個時辰,就感覺速度慢了下來。探頭去看,卻是走到了山腳,沈昌臨帶著她下了車,千眠便上道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騰空而起。

這座小山上有一座香火算不得太旺盛的尼姑庵,開在比山腳高些的地方,透過淺淺的霧氣千眠看到那斑駁牌匾上的字——禦風庵。

也是隻能淺淺的歎一句奈何情深。

再往上去,便看到了掩在還未來得及蒼翠起來的山巒中的幾處農家,沈昌臨在頭頂為她解釋:“這地方本是個小村子,村裏的男人們大多上山打柴或打獵去山下換,也時常接濟那個尼姑庵。”

千眠點了點頭,山上的風還有些冷,她此時的身子本該是不怕冷的,此時卻忍不住往披風裏縮了縮。

近了。

此時已近夕陽,上山的農戶們大多帶著自己的獵物回家,沉默的山上也多了幾絲歡聲笑語。沈昌臨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用手指了指一個魁梧、肩上背著一捆柴的中年漢子,道:“就是他了。”

千眠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太過普通,普通到她此前根本沒有想到他就會是母後最終交托一生的人。但是此刻看去,那個男人長相憨厚,又老實巴交的,想來應該是穩妥的;再看他臉上始終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家中一定有家人等著。看到這裏,千眠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

沈昌臨自然不必等著千眠去吩咐,當即就隱了身形跟在那個背柴的男人身後,幾個起落之後,男人總算是回到了一處簡樸的農家,卻是一回家就爽朗的笑了出來:“娘子,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千眠在沈昌臨的懷裏繃緊了身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大開的屋門,緊張到似乎連呼吸都忘了。

終於,一個身穿粗布衣衫的婦人從門裏走了出來,她身上圍著一塊素色的圍裙,頭上包著一塊青色的頭巾,要不是那張姿容出色的臉,真的已經跟山村農婦並無不同了。

她出了門臉上便掛著笑,看著憨厚的男人,開口嗔道:“那麼大聲做什麼,聽到了。”

說著就上去用自己手裏的手巾給他撲灰,男人卻自己搶過了那布巾來,一邊憨笑著一邊道:“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我身上灰塵多,你躲遠些,省的髒了你。”

婦人臉上帶著更加滿足的笑,依言往後退了兩步,口中卻習以為常的問道:“今日上山可獵到什麼好東西?”

“啊,”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趕忙把身上掃幹淨了,粗糙的大手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叢顏色斑斕的小野花,獻寶似的送到女人跟前:“你瞅瞅,好看嗎,今天我上山看到野花開了些,便摘了回來給你。”說著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開的不是很好,過幾天等我再上山,給你尋些更好看的。”

婦人不施脂粉的臉在夕陽和幾束不起眼野花的映襯下,忽然顯得無比美麗,比千眠之前在宮中看到的每一次盛裝的她都好看。

千眠這才發現她跟之前有了什麼不同。她在笑,有了年歲的美麗臉龐上因為微笑顯露出來幾條皺紋,但那是幸福的溝壑,橫亙在臉上也讓人覺得極度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