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岸上踏歌聲

首先的第一個感受,溫去病覺得這個船夫很有問題,自己也不是無知寡識之輩,又吞噬了赤魃這個鬼界土著,怎麼也聽過傳說中冥河擺渡者的模樣。

黑鬥篷,黑色小舟,骷髏船夫,收金幣渡河,這是萬古以來冥河擺渡者的傳統形象,至少在自己蒐集到的情報中,確實是這樣的,而冥府素來是一個非常講規矩的地方,無論是牛頭馬麵,鎖鏈鬼差,或是狗頭神形,都是對應外界傳說的形象,漸漸演化生成,不是說變就會變的,再說的直白點,根本是萬古不曾改易過。

那麼……自己眼前這條潔白如雪的小舟,不就越看越詭異?如此輕舟泛於冥河之上,一點不像是冥河渡船,更似有什麼仙家大能來冥土遊玩……

而且,這畫風異常的小舟上上頭劃槳的船夫,雖然帶著一張很古怪的金屬麵具,故弄玄虛,但露在麵具外的半張臉,卻俊美異常,那雙眼睛還若暗夜星辰,說不出的好看,是一等一的勾女利器,放在人間,不知有多少無知少女,寂寞婦人要被他迷得要死要活,身上衣著看似隨意,卻是一派瀟灑,仿佛嫡仙降世……這樣的畫風,說好的黑鬥篷和骷髏船夫呢?

“……你是……冥河船夫?”

溫去病表情抽搐,忍不住開口質問,鐵麵男子看了看他,又看看自己,一臉無辜,“難道有什麼不對嗎?我手裏拿著的難道不是船蒿嗎?拿船蒿,能撐船的不就是船夫?不然你對船夫還有什麼要求?這年頭當船夫都要求這麼多的嗎?”

“不是啊,冥府船夫不都是穿黑鬥篷,骷髏船夫嗎?還有你這艘船也不對……”

“唉,客人,時代不同了,冥府也要講求與時俱進啊,總是那麼黑頭黑腦,讓人看見就覺得要倒楣啊,人都死了,好不容易來這裏投胎求個好運,卻看見那麼黑的東西,很影響心情啊!”

“……這倒也是。”

溫去病聞言摸摸下巴,正要點頭,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自己怎麼被這家夥一通忽悠到猛點頭?這本來應該是自己的強項才對啊,明明最近業務績效才剛飆上高峰,怎麼到了這裏,居然被人忽悠了?

“喂,小子,我怎麼覺得你很不老實啊,眼神賊賊的。”

“沒有啊,我就隻是一個善良又勤勞的普通船夫,從來不宰客的,客人還請看我誠懇的眼神!”

船夫捧著雙手,作少女祈禱狀,眼睛眨啊眨的,如星辰放光,本來也許是挺動人的一幕,卻因為那個鐵麵具,怎麼看都怎麼奇怪,若是那些花癡少女在此,可能還會被其俊美容顏迷得丟魂失魄,全不在意,溫去病可不吃這套。

“我還是覺得,你這家夥很不老實。”溫去病正色道:“為了證明你的誠意,你可以負責帶我過河,我是說……不收錢的那種。”

“嘿嘿,客人,請別隨便就竊取專業人士的勞動成果啊。”船夫賊笑道:“要是不介意,客人到可以直接上來,我不收錢就帶你過河,再額外招待一份冥府船業的知名佳肴。”

“哦?免費渡河還有東西吃?什麼佳肴?”

“……板刀麵!”

船夫笑容可掬地回答,溫去病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套路,行船到江心,進退兩難時,船家亮出刀來,惡聲逼問船客是要破財消災,還是要吃板刀麵,這是船匪的經典套路,自己雖然不懼被打劫,可冥河的環境實在特殊,要是真的行船一半,在上頭動起手來,也是非常討厭的。

目光平移,眼看在視線盡頭內,都看不到第二艘渡船,若想要橫越冥河,進到對麵那座陰影都市,這艘畫風奇異,船夫也很不靠譜的船就是自己唯一選擇。

“唔,獨門生意,是值得尊重的。”

溫去病掏出錢幣,拋給船夫,自己輕輕巧巧上了船。

當前的外型,是赤魃的魁梧體格,遍體紅毛,一看就是高階的僵屍,背後還有一把大劍,樣子著實威猛,份量也著實不輕,但躍上了小舟,舟子卻晃也不晃,而鐵麵男子吆喝一聲,直接起蒿破水,渡河出航。

小舟上位置不大,溫去病坐在前段,船夫在後撐蒿搖槳,雖然交錢上了船,溫去病卻不敢有分毫大意,一路提高警覺,防備周圍隨便可能發生的變化。

以大能的感應,溫去病可以清楚感受到,身後船夫打開船起,就有很多額外的小動作,搖蒿的動作尤其不自然,但說是準備要向自己偷襲,卻又不像……

溫去病不動聲色,隻是任其動作,發現他不斷以船蒿攪動水麵,卻不是在劃行,倒像是在打壓什麼,把不斷要冒出水麵的什麼東西給打沉下去。

冥河結構特殊,不光是漆黑如墨,看不見底下,就算以大能神識掃瞄,也感知不了河麵下的狀況,溫去病佯作不知,道:“船家,你那邊有些吵啊,傳說中冥河旅渡,不是都靜悄悄的嗎?難不成,這冥河之中,還會有什麼怪物不成?”

“怪物?沒……沒有啊……”

船夫的聲音卻略帶一絲慌張,隻是強作從容,“冥河之中除了各種萬古怨念難消,就一無所有,哪來的怪物?不過這附近的著名景點倒是有不少,客人你可以隨便看看。”

“哦?有趣,冥河上還有景點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當然有啊,客人你一看就是準備做的不充分,還好你這回遇上了我,不然難得來一次冥府,卻沒能把知名景點看全,不是虧大發了?你看看冥府那邊,有沒有看到,堆著一堆石頭……”

溫去病循聲看去,果然看見在靠近冥府的那一端,河岸上到處是亂石堆,大大小小,數以千計,這些石堆全都是很簡單的擺法,上中下三層,石頭或是碎石堆分別是小中大,就這麼沿著河岸一長排,有些是完整,大部分則已被破壞,卻不知道這些石堆有什麼來頭,是什麼鬼弄得,也能被稱為景點的?

“這些石堆,都是冥府的早夭童魂疊起來的,因為冥府傳說,隻要堆起這些,就能把思念傳給陽間的爹娘……”

船夫的聲音回響,溫去病連忙凝神看去,隱約在那些石堆間,看到點點綠光閃爍,無數嬰童身影幻化,有些確實是亡魂,有些則早已再入輪回轉世,徒留一縷執念,千古回繞,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嚐試堆疊石塊,將思念傳遞出去。

溫去病看著那些嬰童執念,心中一時滋味難言,忍不住道:“這些都是早夭孩童?它們的思念真的能傳到人間?”

“亡者已矣,還要把思念投到人間,讓生者時時感應,豈不是成了生者的困擾?人鬼殊途,有時候,相見不如不見。”

船夫的聲音仍有些顫動,似乎仍在忙著掩飾些什麼,但說的話卻讓溫去病心中一動,一時顧不上關注他的動作,而側目看去,河岸那邊開始出現很多穿深藍製服的鬼差,袖上都套著壁章,寫著“冥府城管”,揮舞著手中長棍,將這些早夭嬰童們疊起來的石堆無情破壞,並且把嬰童們驅趕開來。

遭到驅趕的嬰童,一個個傷心啼哭,還奮不顧身地想撲回石堆,卻被鬼差的棍棒無情掃開,隻能哭著離去。

溫去病忍不住道:“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既然思念根本傳不回去,又何必為難這些嬰童?冥府難道是個無情之地?”

“那是當然了,世人隻道冥府是洗罪之地,卻不知冥府其實也是洗情之地,千般恩,萬般情,轉生之前都得一並放下,否則情孽纏身,帶到來世,放不下,舍不得,豈不是把來世也搞得一團糟?”

船夫長歌唱出,“今生情,今生了,今生情緣解不了,回頭來世誰可料?”

歌聲悠揚,傳遍河上,聽在溫去病這個渡河者的耳中,分外感到意味深長,想不到這個怪裏怪氣的冥府船夫,竟然還有些哲理和文采,就是不知道那家夥到底在自己背後搞些什麼?

正想要確認,船夫已經開口,“情若不能放下,就會化為執念,執念至深,甚至會引發萬古長存的靈異現象,可見為禍之烈。”

“靈異現象?”溫去病聞言感到可笑,這裏可是鬼界,周圍就沒有人,全都是鬼,哪有什麼靈異現象好怕的?就算是青麵獠牙,或是什麼猙獰鬼相,在冥界又能嚇得到誰了?

驀地,一陣歌聲遠遠傳來,溫去病最初聽見時,以為是身後的船夫又唱起歌來,但聲音遙遠,飄向無定,非是源自近處,顯然不對,隻是歌聲中有一種神韻,瀟灑自在,與船夫剛才的氣質頗為相近。

“……白山巍峨,山緘默,說不得……通天路上,遺世者,無人和……”

當聽清楚歌聲其中的字句,溫去病一下雙眼圓瞪,陡然認了出來,這首歌自己曾經聽過,在自己初次接觸鬼君旗,陷入鬼君記憶幻象,神魂即將被鬼君吞噬,成為傀儡或是道標的時候,一道身影長歌而來,驅散所有幻象,瓦解了鬼君餘力。

歌,同樣,聲音相同,而一模一樣的模糊身影,也正從冥河的一側,策馬狂飆而來!

身影模糊,就連大能眼力也看不清楚,隻能判斷似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一派灑脫,騎馬放歌,豪邁令人心折,但最讓人驚奇的,就是他竟是策馬狂飆,橫越冥何而來,不上渡舟,白馬四蹄如飛,在平靜的冥河河麵上高速奔馳,奔往彼岸。

如此逆天神通,要嘛是那匹馬別具神異,等同於冥府渡船,要嘛就是騎者已經踏入萬古,不受冥河周圍扭曲的空間法則阻礙。

溫去病才在驚奇,不愧是能夠驅散鬼君餘力的人,果然神通莫測,另一側又聞馬蹄聲,同樣的豪邁,卻更添幾分壓迫感,側目看去,卻是一匹好健壯的烏騅大馬,全身漆黑,同樣奔於冥河之上,飛馳電掣,而上頭策騎的那道身影,黑盔黑甲,手中長刀如雷,鞍旁長戈待戰,霸氣縱橫,遠遠看著,就被那股萬古獨一的霸氣壓得無法呼吸。

……霸皇!

溫去病陡然想起昔日在五藏妖界時的所見,這獨一無二的霸氣,萬古唯一,毫無疑問就是霸皇本人,隻不過,不是重生回歸,與尚蓋勇結合的霸皇前來征伐冥府,而是尚未殞落,萬古之前的那位霸皇。

這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殘像?竟然時曆萬古而不逝,仍在不時回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霸皇縱聲長笑,似乎戰意高昂,非常歡愉。

兩道騎影,一黑一白,並駕齊驅,奔行在冥河之上,彼此都是氣勢無倆,卻誰也蓋不過誰,就這麼並行騎乘,一路直直衝過冥河,飆入那座陰影中的漆黑城市,越是靠近,氣勢越盛,仿佛就連地獄龍皇的氣息都要被壓下,之後騎影消失,隻餘下嫋嫋歌聲持續傳來。

“……這一生自畫何用費筆墨,光陰都記得我……”

溫去病怔怔看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心裏的困惑一時間翻湧如浪,許多問題一下子都堆到胸口。

……霸皇,竟然曾與人聯手闖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