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劇痛中,司馬冰心漸漸恢複意識,在最初的痛楚與迷惘後,五感漸漸擺脫了影響開始恢複正常,跟著所感覺到的,就是滿滿的驚恐。
……自己睜開眼睛了嗎……應該是睜開了,但為何……看得到的,還是隻有一片漆黑?
……是地方太黑了嗎?沒有可能,自己雖然現在力量盡失,卻不至於被單純的黑暗就遮蔽了目力,那麼還是有什麼其他緣故?為何自己……會看不見的?
失去意識前印在腦中卻無暇顧及的回憶,慢慢開始回流,司馬冰心漸漸憶起自己之前所遭遇的事,那具恐怖的青銅古棺、彌散出的鋪天蓋地的黑黃屍霧,棺中穿著一襲血紅衣裙,猶如嫁衣的天階神屍、那隻布滿血絲的怨毒眼瞳投來的可怖視線,還有那直伸過來,仿佛隨時會滴出屍水的爪子。
爪子一點一點逼近,破開紫雷屏障,甚至連過往堅不可摧的血甲也阻擋不住,慢慢地直迫自家麵門、雙眼而來,透過爪尖的血怨之氣,像是凝聚著主人生前的刻骨恨意,讓人隻是看著,就生出極度恐懼,感受著神屍生前的恨和怨。
隻要回想起那時所見,司馬冰心就想發聲尖叫,身體更是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但比這畫麵更讓自己恐懼的,是明明蘇醒過來已經一陣子了,其他四感漸漸擺脫了身體疼痛的影響,唯獨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隨著理智清醒,一顆心卻越來越冰涼。
……難道,是我瞎了?
這個攤在眼前的事實,讓司馬冰心不斷的想要放聲尖叫,甚至放聲大哭,發泄心中的恐懼,自己怎麼會瞎了?是最後那神屍強襲過來的一爪?雖然被血甲耗去了力道,但其中屍氣太毒,自己護身力量沒能扛住,眼睛因此瞎掉了?除此之外,那一爪,好像抓上自己臉頰,劃開皮肉,留下了深深血痕,屍氣甚至腐蝕血肉,所以……自己臉也毀掉了?
自己並無法作出太準確的判斷,因為現在整個頭部,都處在劇痛之中,沒辦法分辨出哪裏是不是比較痛,不過臉頰上確實有三處特殊的痛感,當整個頭臉痛得像是要燒起時,就隻這三處,反而是冰寒得讓人整顆心發涼。
理性做出的判斷,自己是被強猛的屍氣整個罩住頭臉,形同浸入強酸中受到腐蝕,所以整個頭臉,現在應該是皮肉焦爛,坑坑疤疤,麵目全非,而三道爪痕是利爪直接抓破了麵頰,那就是在焦黃枯爛的臉上,又多出了三道綻開的傷痕……
……這是什麼他媽的狗屁結論?
司馬冰心判斷出自身狀況都想要崩潰跪地,拋開自身矜持地大哭起來,這都已經是什麼時候了,自己居然還能這麼冷靜,分析著身上的傷情,近乎本能地克製住湧動的情緒,不讓自己陷入瘋狂和歇斯底裏……自己其實根本就不想要這樣好嗎?現在自己最該做的,不就是哀痛自己的下場,痛痛快快先哭一場嗎,把心中的恐懼的悲痛發泄出來?自己現在冷靜成這樣做什麼?連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事情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是因為自己太過莽撞,貪功冒進,這才落得如此下場嗎?
可是,最先發現天鬥劍閣的求援暗記的時候,自己首先就表示了懷疑,質疑這是江湖上的老套路,勸阻龍靈兒前來,即便是在來了之後,自己也有步步為營,用了身上各種道具、藥物遠攻,避免踏入埋伏者的陷阱,並沒有任何冒進之處。
當確認倉庫裏果然有敵人埋伏後,自己沒有想要停留戀戰,自持實力出眾想要碾壓對手,反而第一時間就要離開,避免在不適當的地方,與錯誤的敵人開戰,這些該小心的地方,自己一個都沒有錯過,那……是什麼地方出了錯?
……是最後不應該貿然回頭過來救龍靈兒嗎?
如果那時不衝回來救她,自己就有很大機會逃走,不會落得最後獨自目盲容毀,她卻因此逃逸無蹤的可笑下場,所以這些都是自己的錯嗎?是自己咎由自取、活該有此報應?
但是……和對的人講義氣,這有什麼錯嗎?與堪稱生死相交的戰友同生共死,這件事是不對的嗎?
所有以前受過的教育、讀過的書、接受的教誨,之前行事所遇,以及這些累積在一起所形成的信念,都在告訴自己並沒做錯,可既然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自己卻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了?
……自己趕回來和朋友同生共死,結果她卻被自己的神器救走了,自己卻成了最後傷殘的那個,這算是什麼諷刺的命運?
……或許,自己就不該那麼的狹隘,隻想著自己的下場,既然之前是賭命回來和朋友共同麵對,那麼死一個總好過死兩個,何況自己還沒有死,龍靈兒能夠因此脫險,自己不是應該要覺得很開心,表示自己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不該這麼難過,不是嗎?
……可……可……可是……可是我就沒有那麼的偉大啊!
不斷的思索,司馬冰心腦中不住湧出各種糾結的問題來,哪怕自己心中也知道,想這些問題可能毫無意義,世上很多問題,注定就是沒有合理的答案,想也沒用,這世間種種就是因為不曾遵循道理,所以才有那麼多悲劇發生。
但如果不去想這些,不把思維花在這上頭,強行帶偏意識走向,自己就隻能悲慘地去麵對現況,開始接受如今這眼盲、毀容的現實……這讓自己怎麼去接受了?
這一切仿佛是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從懂事開始,自己就是司馬家的天之驕女,除了因為自己有個英雄哥哥,連帶自己受到族人看重,更大的理由,也是因為自己天生麗質,長得出類拔萃,這才讓令公決定傾注司馬家的資源來栽培自己。
自己後來得到家族推薦拜入玉虛真宗後,更受到了師門的大力栽培,這裏頭固然有家族投入的資源的促成,但自身的因素也功不可沒,並不是每個送進來的世家子弟,都能受到玉虛真宗高規格栽培的,而要說到其中自身的因素,除了當初為了不辜負家族拚命學習的努力……不就是占了身為美女的大便宜?
這是世間每一個女人都不願意承認,但也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這個世界……就是看臉的!
如果自己不是這張臉,哪怕再有才華與天分,後頭被花費資源專程送到玉虛真宗受教的,絕對不會是自己!
如果自己不是美人胚子,玉虛真宗的師長與師兄弟們,也絕不會屢屢給自己大開方便之門,一些可開放可不開放的,一律都給予了方便,這可不是玉虛真宗平時的作風。
女人,絕不是光有美色就能得到成功,如果沒有拚死命努力、沒有咬牙切齒的付出、沒有流淚犧牲,徒具美色,不過是草包一個,不是最終淪為他人的玩物,就是很快就會被淘汰掉,自己也見過很多這樣的草包慘淡收場。
然而,出色的外貌,確確實實就是一塊好用的敲門磚,而且是持續有效的敲門磚,一旦沒有它,很多時候就算想努力,想付出,願意犧牲,都很可能找不到地方。隻有美色,不足以保障將來,但沒有美色,很可能就連求個開始的機會都沒有。
以前擁有的優點,一夕毀滅了,就算僥幸不死,自己又拿什麼去麵對“以後”?
自己……向來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不像木頭妹那樣,隻講自身信念與理想,半點不受外物影響,如果是木頭妹遭此橫禍,可能連丁點動搖都不會有,隻將這當成砥礪自身的一次試煉,但自己不行,一想到毀了容,成了一個醜陋的怪物,更瞎了雙眼,這輩子都要沉淪黑暗中,自己……幾乎就要當場崩潰了……
毀容瞎眼的下場,讓司馬冰心一下慌了神,顧不得考慮自身處境,也忘記了自身實力,隻沉浸在痛苦中糾結,甚至將要滑入自怨自艾的深淵。
臉上忽然有一股濕潤的感覺,盡管一直在強自克製情緒,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但眼淚終究滑落下來了。
司馬冰心用力吸氣,努力深呼吸,要把崩潰痛哭的衝動強行壓下,更伸手來想抹去眼淚,但一碰到顏麵傷處,更是痛得淚水直流。
手上的感覺……濕濕的,還帶著溫度,也不曉得是碰著了淚水,還是沾著汙血,但……真的好痛……
……不……不可以哭……不可以尖叫……不可以崩潰……
……一定……還有人在旁邊暗中監視自己,如果叫了、哭了……敵人會笑……不可以……讓敵人得意!
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司馬冰心苦修的道門養氣功夫還在,此時更發揮作用,即使悲怒欲狂,心頭一塊仍是清冷如冰,維持著自身神智清醒,持續思考。
到這一步,該要要認真想想,自己如今身在哪裏?周圍是什麼樣的狀況了?
不得不說,幸好自己有專才,聽力與音感比起普通人來要強得多,如今雖然目不能視,光靠聽力,也可以得到很多訊息。
……周圍,沒有人聲,聽得到的隻有自己的心跳,再沒有第二人在附近……但不排除有人遠距離或透過術法正在監視自己。
……也沒有風聲,空氣幾乎沒有流動,這裏應該是一處密閉空間,但空氣潮濕而沉悶,不像是普通地點,恐怕是……地底下吧?
……這是地牢?難道是心魔閣的地牢?自己正落在心魔閣那群邪人的手上?
不知用了多大定力,司馬冰心痛苦地控製住本身起伏的情緒,讓自己專心思考一些有正麵用處的東西,避免沉浸在自艾自怨中,慢慢走向崩潰。
然而,自己落入了心魔閣那群邪人手裏,這個結論並不能讓自己好過,反倒是因此想起很多與他們相關的傳聞,益發心驚膽顫,本來開始平靜的情緒又開始激烈起伏波動。
自己都變成這樣一個怪物了,生不如死,難道還會怕死嗎?若是能夠解脫,最好不過,可……怕就怕死不了,心魔閣的手段,就是讓人求死不得,又或者,自己就算死了也會被他們練成神屍來糟蹋……
想到種種可能,司馬冰心不由得陣陣惡寒,卻又察覺到一件怪事,自己雖然身受重傷,但一身功力猶在,並沒有受到限製。心魔閣那些家夥,抓住了自己,卻沒給自己下禁製,封鎖修為?這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等著吧!一會兒要是有人進來,姑娘我立刻拚著性命不要,自爆也好,舍身攻擊也行,大家同歸於盡吧!既拉人墊背,也趁勢解脫,擺脫這生不如死的狀態,還趁機銷毀屍體免得被這些妖人練成神屍糟踐!
咬牙切齒,化滿腔悲憤為力量,少女暗暗下了決心,等著跟妖人同歸於盡求個解脫,然而跟著,就是一陣漫長的等待,預期中的心魔閣邪人,始終沒有進來,少女靜靜坐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強製自己維持在至靜狀態,因為如果稍微有些鬆懈,一直緊繃的情緒可能就會直接潰堤,自己將再也收不回來。
也直至此時,一些被她先前強行排除的念頭,不經意地重新湧來……會不會有人來救呢?老令公,木頭妹,溫剝皮……姓武的女人,霸天妖尊……或是玉虛真宗的師長們……又或者,再來一次異界召喚也好,召喚我到別的世界去,再換個新的身體,這一次,自己絕對會很小心、很小心的……
想著這些,司馬冰心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如今自己變成這種醜陋怪物,溫去病也好,霸天妖尊也罷,或是宗門的那些師兄弟,看了自己估計都不敢認,哪還會有人冒險來救人?這些愚蠢的念頭,最好早點收起來……
正自我嫌棄,驀地,一聲極細微的音震,隱約從遠處傳來,司馬冰心微微皺眉。
……好像,有人在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