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巨掌來時毫無征兆,甚至也無一絲靈壓,可原承天身在其中,卻是動彈不得,四周氣流綿綿然,泊泊然,好似流水,更如輕風。其力雄渾無儔,其柔虛若無物。
原承天想從這掌中掙脫出去,然而自身法術法寶施來,麵前卻是空無一物,哪裏有絲毫受力之處。可是那手掌又是明明近在眼前的。這等異事,可是前所未遇。
原承天心中驚恐自不待言,好在這掌中世界自有一種令人靜心寧神之能,心境動蕩片刻,也就緩緩安靜下來。而生在這奇異之境,卻不生驚恐之心,則更是奇事罕聞了。
忽覺眼前一亮,那巨掌已離身體而去,此掌其來也突兀,其去也無兆。就見身側多了一位中年男子。
這男子一身灰衣,與四周雲團好似溶為一體,生得豐神如玉,俊朗無雙。其氣勢重若山嶽,雖不見得如何高大,卻讓人自然而生就生出仰視之心來。而其麵上神情,卻又疏朗從容,便又覺得,此子大可親近,恨不得與之促膝長談,一吐胸中鬱悶。
饒是原承天見多識廣,玄承無雙,見到這個中年男子,也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以對了。
更奇的是,此人身上不帶半點靈壓,又哪裏能瞧出修為來?可哪怕你修為再高,見到此人,也會生出自慚形穢之心。原承天何等靈慧,立時就明白了此人的來曆。
他心中極是惶恐,又是興奮,可若去行大禮,卻又是自輕自賤了,便緩緩揖手道:“卑屬今日終於得見高賢,幸之何甚。”
男子揮手笑道:“知便知了,卻不必提我名姓。否則驚天動地了,倒是麻煩了。”
原承天恭身道:“是。”心中更是確定了。
原來這世間有些名姓,那是輕易叫喚不得的,平日念叨也就罷了,今日見了正主兒,哪裏能隨便說出口來,
男子道:“你來九淵多年,行事倒也不差。又兼著九淵風雲際會,終有今日一麵之緣。你有何心願,便對我說了吧。”
原承天心中之喜真個兒無法形容,他唯一明白的是,天下之事,隻要此人應了,十件事怕能得成九件,而在這九淵之中,這人哪怕許下萬萬千千樁事,也定然無事不諧的。這個機緣著實是非同小可。
他知天上地下,無一事能瞞過此人,便是心中隱密,也可坦然相告的。於是毫不猶豫的道:“卑屬當初修為不足,致使飛升殿碎,碎片沉淪諸界,斷了諸修飛升之路,此事罪不可逭,卑屬便是萬死也是情願,可若因此阻了天下修士前程,卑屬更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男子笑道:“此事本也是我一樁心事,你便不開口,我也要發還於你。這九淵法則與他處不同,你瞧來是天材地寶,那九淵生靈瞧來,卻是洪水猛獸了。”
原承天心中大喜,實不敢相信這天下的事體,就這麼輕易解決了。此樁大事了結,此次九淵之行哪怕受得千般苦難,也不算枉了。
他本還想再提要求,卻又怕這男子怨他貪心,又怎敢再提。可若是錯此機緣,豈不是終身之憾,於是這臉上神情,就猶猶豫豫起來。
那男子笑道:“你便說罷。”
原承天暗叫慚愧,自己的心事,又怎能瞞得過這名男子。於是鼓起勇氣來道:“骨猴為執天道,不惜自毀其身,奈何此人原是由猴骨受天地菁華自我修成,如今由這元魂來修,要麼就要經由冥界輪回,就怕有些阻礙,要麼便是修習九淵心法,那就要永沉此處了。”
男子點頭微笑道:“原來在你們眼中,這九淵是如此不堪的。”
原承天聳然動容,慌忙道:“卑屬不敢。”哪裏還再敢多說一個字,更是後悔不迭,自己平時也算謹慎了,怎的今日就沒加考量,脫口而出,當著這男子之麵,說什麼不肯讓骨猴沉淪九淵的話來。
男子擺了擺手,仍是笑道:“這也怨不得你,那人所見到的,皆是自己的世界,哪裏能瞧得多遠?你身為凡界中人,自是覺得這九淵不好,而此處法則,你等也是極不適應的。”
原承天汗如雨下,又道:“不敢。”
男子肅容道:“若說你這念頭的原由,其實要歸根於創世兄身上,當初他創立五界,我便道,此五界創來,日後必起爭端的,那冥界倒也罷了,唯對這魔界生靈,處置頗為不公,而蠻荒異獸,更是沒個出路了。那創世兄便道,我也知道這五界法則弊端重重,奈何我修為有限,也隻能暫且如此罷。”
原承天聽他說起創世淵源來,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了。
男子又道:“那時我便道,那五界之外,本非生靈生存之所,然而你的五界既是容這些異獸不得,我就隻好創立九淵,將爾等收錄了來,這便是九淵之始了。”
原承天忍不住讚道:“大修此等心胸,才是天地慈悲之意。”
他雖知這男子的來曆尊位,可剛才男子已是提醒過了,又怎敢說出口來,也就隻好以大修相稱了。
男子卻搖頭道:“那創世兄初創五界時,雖有些許偏心,也是情不得已的,需知那些個異獸異禽,雖也是萬物之屬,卻是天生地長,不近道體,不事生產的,若容它們留在五界之中,凡人何以得生?五界何以得存?後來創世兄發下宏願來,又創這天外靈域,以收攬天下萬靈,卻終因修為不足,心力交瘁,從而歸虧一簣,著實令人歎息了。”
原承天對此事其實已略有所察,便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此事卻也怪不得創世大修。”
他心中對這名男子,其實更生敬佩之心,那創世大修雖是身死魂滅了,卻因創下六界,而被後世傳誦不已,至今令名不絕。
可麵前這位男子,自甘沉淪九淵,收容天下異獸異禽,更在天外靈域崩塌之後,以自身絕大修為,鎮守廢墟,不使這九淵消散,默然守護九淵諸靈。可此人名姓尊位,天下又有幾人知曉?
如此說來,他剛才厭棄九淵的說辭,的確是大大的不公了。
他這邊心中一動,男子已知,便笑道:“你也不必深切自責了,那九淵與那五界,本非一體,這人瞧著別處世界,又怎能瞧得真切?比如那九淵混沌,也是擔心那五界將崩,就想勸我劃清界域,以免傷及九淵萬物,這樣的心胸,未必也小了些。”
原承天對這世淵事務不敢妄言,隻是微微將頭一點。
男子道:“我百萬年來也難得開口,今日見你,卻說了這許多話來。”說著瞧著原承天,隻顧著笑。
原承天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我與他這份機緣,卻是有來由的?”
忽的想了起來,那斧獸曾經說過,自己哪怕得見斧獸這樣的異獸,也需十萬年的緣份,而這男子的身份,不知比斧獸高到哪裏去了,這樣說來,此次相逢,又豈是自己來到九淵數年結下的機緣?
心中就想到一事,卻因事關天機,更是不敢想,不敢說了。
於是便道:“大修或是想借我之口,曉諭世間萬物,卑屬雖是人微言輕,靈慧愚鈍,亦要將大修之言牢記在心,勢必要世人皆知大修心意。”
男子道:“你能深體吾意,極是難得了,日後有緣,說不定仍有見麵之期。那混沌的心思,自不必提,而那戾鳳魘龍,雖不肯劃清界域,卻是因著一已之私,也難替我分憂。”言罷歎息不已。
這男子這邊歎息之聲剛出,原承天就覺得九淵地宙猛然就是一搖,自己哪怕身在半空,也能感受到這九淵的動蕩,不由得駭然失色了。
男子道:“我倒也歎息不得了,這九淵地宙因我而生,因我而動,也委實是有些不妥。”
這話大有深意,原承天細思片刻,才隱約明白過來。原來這九淵地宙,或因當初法則有所缺陷,如今全靠這男子維持,哪怕這男子輕輕一歎,這九淵地宙也要隨之而動,而九淵萬億生靈,也維係在這男子一人身上,這責任自是萬山億嶽之重,也委實讓人吃不消了。
怎生能想出個妙法來,能讓這九淵生靈不依附這男子而生存,循環有序,自在逍遙。想來是這男子心中宏願了。奈何原承天人微言輕,對這等大事,亦是不敢想,不敢說。
想了又想,原承天才道:“卻不知劃清界域一事,又該如何?”
男子道:“九淵與那五界,本就是分而不合,卻又合而不分,若是真個兒五界崩塌,天下生靈若再無路來這九淵,豈不就是絕了生機?因此劃清界域,那是萬萬行不得的。”
原承天將頭猛然一點,道:“誠然。卑屬鬥膽,就替這五界蒼生,謝大修大德。”
男子道:“罷了。那人在怎樣的位置,就該有怎樣的承擔,又是怎能推脫的?至於這五界崩塌之事,亦是當初創世時種下的根源,我想那創世兄比我高明十倍,自會有妥善安排。”
原承天知道此事已涉天機,這男子自是不肯多言的,而這男究竟對骨猴重修一事持何態度,亦是莫測高深,因此這心中的惴惴之意,又哪裏能平靜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