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蒼生此刻的狀態異常詭異莫測。
明明看起來平波無皺和善可親,安化侍卻從心底升騰起一抹刺紮撩撥的畏懼感,好像是黑白無常牛頭馬麵路過自家門前,雖無礙於自身壽命長短,卻也讓人毛骨悚然想要避而遠之。
“前輩......”
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總覺得眼前的顧蒼生聲勢有些駭人,前不久那個出糗平和的老僧消失不見,讓人聞風喪膽的蓋世大祖風範逐漸回升。
顧蒼生就這樣靜靜站在安化侍不遠處,身形挺拔雙手合十默默誦經,看起來像極了一葦渡江的濟世佛陀,卻讓安化侍逐漸感到一股彌天蓋頂的莫大壓力。
“轟——”
正在詫異間,老僧身後的大海竟轉瞬間拔高千丈有餘,活生生在顧蒼生背後形成了一麵藏藍巨山!
安化侍瞬間被海洋大幕升起的陰影完全籠蓋,一並被籠蓋的還有茅廬與山洞,直到整片孤島全部被高聳入雲的水幕完全遮蔽光源,陷入深邃無邊的黑暗之中。
“這......這不是普通外化真氣的力量,這是祭師源流的力量!”
安化侍在瞠目結舌中開啟太陰蛇眸,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之前所有疑慮全部都煙消雲散,原來僅憑祭師源流真的可以移山填海!
若非親眼目睹眼前這一切,安化侍隻會以為顧蒼生背後乃是一片萬丈高原,那些水幕好似橫亙百裏的巨大瀑布,左右不可見其廣袤無垠,上下難以一窺其高聳全貌。
一念之間,翻海成山!
安化侍很難想象這需要耗費多麼龐大的真氣源流,而且即便安化侍眼下有雄厚儲備的真氣,也根本難以做到如此妙入毫顛的掌控力度,一切隻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慨歎。
被迅速抬升到恐怖高度的海水攜帶著難以想象的重量,轟隆隆比淩天閣製造器械的蒸汽樞紐還要嗡鳴噪響,一股股巨大風浪帶著狂風暴雨般的水汽撲麵而來,將相比之下渺小不堪的孤島盡數席卷,好似一位巨人在朝著一顆核桃狂打噴嚏!
安化侍撐開真氣障壁擋住風水,方才在水幕抬升時耳膜嗡鳴鼓噪,好似吵嚷的蟬翼般在劇烈顫動,此刻開啟真氣屏障後才好些。
驟烈的風暴摔打在透明的護體真氣罩麵上連綿成片,安化侍眼前綻開無數個飽滿的水色花苞,激蕩起一層層雨勢綿密的厚重白氣。
升起的巨大水幕還在不斷升高,無邊瀚海上仿若崛起了一座水形山巒,魚蝦珊瑚也被連根拔起無奈漂泊,隱隱間還有巨鯨擺首在巨山上引吭高歌!
造成這一切的顧蒼生顯得那樣渺小,又是那樣的神情愜意,他沒有一絲一毫吃力的感覺,貌似和身後發生的一切都毫不相幹,可越是這樣越讓安化侍感覺毛骨悚然。
地境大祖的實力......實在強悍到難以想象的誇張!
顧蒼生還是雙手合十,裝出一副神情愜意什麼都沒做的淡漠樣子。
他朝著安化侍輕輕笑了兩聲,隨即抖抖袖口往兩側擺了擺手。
隨後,天亮了。
屹立於顧蒼生身後的萬仞巨幕竟開始緩緩剝離,從他所處位置開出一條縫隙中線。
如山般厚重的海水在難以言喻的龐大力量驅使下朝兩側排開,恍若一雙遮天大手緩緩翻開一本書冊的兩頁。
安化侍透過護體真氣瞧看到的場麵更加波瀾壯闊,他劇烈地喘息著想要平複情緒,卻根本難以在這種海嘯大潮般宏偉的場麵中脫離出來。
振聾發聵的巨大咆哮還在不斷持續,海水一直朝兩側排開拉出一道深淵,無數遊魚海物在兩道深淵水壁間輾轉騰挪,躍來躍去好似一場盛大的戲班雜耍。
僅僅不到十次呼吸,一整麵萬仞海山硬生生被劃分成了兩半!
剝離的趨勢還沒完,顧蒼生身後的水麵還在不斷下沉剝離,海水在強大無匹的真氣操控下繼續朝兩側堆疊蔓延。
兩側的萬仞海山越來越高。
中線的海底坑洞越來越深。
顧蒼生依舊站在崖灘前頭靜默微笑,笑了一會兒後朝安化侍招了招手。
安化侍此刻已經完全被震撼得木訥了,他神情恍惚地走近顧蒼生,顧蒼生給他指了指此刻背後的瀚海。
“開......開了一條路?”
安化侍難以抑製言語上的結巴,但凡是個想象力正常的家夥,此時此刻見到眼前的場景都會被嚇到語無倫次。
安化侍眼前的無邊大海被徹底分家,從腳底一直蔓延到無窮遠處多了一條幹涸道路,海水完完全全被排斥到兩側堆疊成峰巒疊嶂,顧蒼生竟真的憑一己之力將大海分成了兩半!
“這......這都是祭師源流做到的?”
安化侍還是不願意相信,畢竟這簡直違背他所認知的常理。
“隻要你用心,你以後也可以做到這一切,重點在於要先相信你能做得到,不然即便你擁有翻天覆地的力量,到頭來還是會畏手畏腳一事無成。”
“談笑間不費吹灰之力意念開海,這難道就是大祖級別祭師的真正力量嗎?”
“非也,凝境巨擘級別的祭師就已經可以輕易做到,老衲還是那句話,凡事先相信後看到,臭小子你還是太年輕,路還得摸索著走很遠,今後也別太一根筋,這世上好走的路別人不會鋪給你,我們想走得舒坦,自己造便好了!”
先相信。
後看到。
安化侍默默咀嚼著這句話,等回過神來抬眼瞧看,顧蒼生已經踏上這條自己開辟出的道路走得遠了。
一襲黑袍獵獵作響,於滿天水浪中片葉不沾。
亦正亦邪高深莫測,優哉遊哉好似閑庭信步。
安化侍此刻內心中泛起粼粼波濤,今番他總算是見識到了真正祭師的實力,也完全感受到了那幾卷天照蒼炎經的沉重分量。
已經見過高山和大海的少年自然不再狹隘,此刻的安化侍心海波瀾壯闊,一顆向道之心變得更加熾熱火辣,對浩渺無窮的力量追求也更添幾許壯誌雄心。
“前輩!”
他高聲朝著顧蒼生離去的方向呐喊。
“前輩,我已經徹底相信了,今後也一定能不負所望去看到!”
顧蒼生聞言沒有回頭,隻是抬起手掌朝後方擺了擺手,隨即又順便摸了兩下自己的雪亮光頭。
安化侍也不是矯情的家夥,轉身往回走不再留戀,誰知身後忽然又傳來顧蒼生的一聲呼喚。
“臭小子。”
“啊?”
安化侍茫然回頭,發現顧蒼生停在不遠處稍稍回首。
“今後闖蕩修行江湖,像令狐老祖那種要你性命的野心之輩比比皆是,老衲也算教了你幾分本事,不過切莫借此而胡亂逞能,你的性命損了無甚大礙,若是有辱老衲的名聲,老衲可絕對繞不得你!”
安化侍聞言笑笑,剛要應允便聽見老僧歎了口氣。
他看著這位瀚海唯恐避之不及的蓋世大祖,忽然間感覺他的身影有幾許蕭索,一股極度強大背後的落寞與孤寂感油然而生。
“總之,遇到打不過的別硬打,一切以保住你這條小命要緊。”
顧蒼生貌似抽了抽鼻子。
“留住命比啥都強,幾十年後老衲出關了來找老衲......師父再教你就是了。”
說罷,寂靜無聲。
顧蒼生走過的地域海浪再次翻湧,沒過多久便恢複常態,也將顧蒼生的身影徹底在安化侍眼中抹除殆盡。
安化侍聽著最後兩句話,沒來由心中一暖,進而便是綿亙長久的默默酸楚。
孤島徹徹底底成為了孤島,安化侍也徹徹底底成為了孤家寡人。
他也不準備繼續在這裏待下去,距離四國連嬰已經過了大概三個月,大陸方麵應該已經有所平息,再者說孤島上也再無機緣,鬼徹還放在太玄山上,雖說有吳安全代為照看也難以放心。
就這樣,安化侍結束了和顧蒼生的孤島靜修之旅。
這三個月可謂是收獲頗豐,雖說距離大宗師境界還很遙遠,但已經初步掌握了留住空間之力的方法,加上顧蒼生留下的感悟心得,想必會少走很多彎路,晉入大宗師境界也僅僅隻是時間問題。
至於天照蒼炎經完全是意外收獲,也是安化侍這三個月來最大的收獲,安化侍完全刷新了祭師的刻板印象,眼下也對這門修煉神念意海的學問更加沉醉入迷。
就像顧蒼生所言那般,安化侍離開孤島往東南方向飛行,就能抵達南靖的大陸國土。
安化侍還不是空境大能,還做不到像葉崇山那般瞬間挪移轉換時空,隻能駕馭地獄吠陀在無邊瀚海上馭器飛行,好在是他飛得並不慢,自身真氣汪洋如海也消耗得起,太古熔爐體也不會令他感到絲毫疲憊,因此這一飛便是將近兩個月的光景。
兩個月後,南靖曆一六零年十月二十八日,安化侍總算一路飛回了大陸。
這兩個月間他也絲毫沒有荒廢,坐在棺材上將整部天照蒼炎經通篇研讀了一遍,一邊感歎著其玄機奧理的精妙絕倫,一邊勤修不綴開始習練藏境篇的攻殺秘法。
安化侍天資聰穎學東西本就快,加之手握黎水古玉後學什麼都沒有滯澀,一切艱辛難懂的道理都會迎刃而解瞬息領會,在海上也毫無顧忌可以隨便試煉玄法,以至於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他便將蒼炎經記載於藏境階段的兩大術法完全錘煉習得!
安化侍馬不停蹄地飛回到了南平京,施展須佐懸式隱匿自身修為,又取出澹台夭夭給他準備的人臉麵具戴在臉上,這才謹慎有加地回到了內門之中。
安化侍直接回了太玄山上尋找吳安全,吳安全乍一見他驚訝了許久,安化侍從他那裏取回鬼徹,又打聽了許多近期發生的事情,果然和自己預想那般風起雲湧。
隻不過,有一些事情也完全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