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又開始沒話找話,他實在是不擅長與姑娘獨處。
澹台夭夭還是麵色憂鬱,她眼神溫柔地看了安化侍好久,方才將頭重新轉向遠方的天際。
自始至終,雖說安化侍拿了澹台家腰牌滴入精血,澹台夭夭卻沒有對他產生任何的自由限製,亦從沒過多打探安化侍的隱秘與過往,這讓安化侍對其很是感激。
可安化侍此番說了利益分明的重話,澹台夭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共處。
她好像真的有很多話想跟安化侍說,但前後幾次嘴角嗡動,到了嘴邊卻都變了話柄。
“大叔,我看你獨來獨往,可還有想念的人嗎?”
“......算是有吧,不過大多數都死了。”
安化侍實話實說,還是繼續望著月亮。
“那這次若真殺了葉苓茯,你想要多少銀兩,我這邊都能應你。”
“沒有銀兩也行,你幫我拿一樣東西吧。”
“何物?隻要不是太稀缺的天材地寶,我們澹台家應該都能弄到。”
“不貴重的,我隻想要南淮城中闌秀坊花船歌女使用的製式花碗一隻,就是平日裏用來盛花粥的那種。”
“就這個?”
澹台夭夭聞言狡黠一笑,隻不過很明顯察覺到了什麼,表情變得有些不大自然。
“就這個,我之前有一隻,不過碎了。”
安化侍微微有些悵然,仰著脖頸輕歎了一口氣。
“大叔,這闌秀坊是南淮最有名的青樓哪,沒看出來你還好這口喔?”
澹台夭夭略帶調侃,不過神色上的黯淡卻有些掩蓋不住。
“我從來不去青樓,並不是我不想去,說實話我也想去,隻不過從前是太窮了沒錢去,現在是有事在身沒空去。”
安化侍繼續直來直去,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也沒想過遮掩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他總覺著有什麼就說什麼,比祝南師那種故作姿態的偽善之流強太多了。
“小時候我生活很苦,跟爺爺四處漂泊討飯謀生,後來我爺爺也走了,我自己在南淮城裏餓肚子,有人給我送了一碗花粥,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跟屠蘇酒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樣,是我對這世間少有的美好認知。”
“是個姑娘送的吧?”
澹台夭夭歪著腦袋輕聲發問。
安化侍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漂亮嗎?”
“可能漂亮吧。”
“有我漂亮嗎?”
“不知道。”
安化侍看見嘟起腮幫的小妖女,忙又補充了一嘴。
“這個......我也就跟你們兩個女的打過交道,除此之外就剩一個熬湯的姓孟老太婆了,說實話還真不懂啥叫漂亮。”
安化侍無奈地攤了攤手,在這方麵他可能連初境都算不上。
澹台夭夭聞言又笑話他半晌,單手拄著他健碩的手臂上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又變得十分正經,眼睛微紅好似淚腺有些紅腫。
“等拿下葉苓茯,我親自飛去南淮城給你拿那個碗。”
這句話她說得異常認真。
安化侍卻聽得有些酸楚。
“夭夭姑娘,有個問題不曉得你知不知道。”
“你說。”
“紅塵大世裏的第一朵花,到底是如何開遍中原的?”
“這哪裏是問題,你還不如問我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澹台夭夭又開始笑話他,的確這問題實在是不倫不類,畢竟根本沒有人知曉世界存在了多麼久,更不會有人知曉這第一朵花是如何開遍四大王朝。
隻不過安化侍還是小看澹台夭夭了,他再一次低估了姑娘家的第六感。
澹台夭夭笑著笑著便又表情凝固了,她看了看安化侍的眉眼,隨即小聲朝他喃喃。
“送給你碗的那個姑娘......她問的?”
“......嗯,她跟我說過,隻要我想不出答案,就要一直想。”
想不出來。
要一直想。
一直想。
澹台夭夭很想多說些什麼,可她看著安化侍的臉,許久都沒有說出憋在心裏的話。
思來想去,她忽然淩空躍起,瞬間跳在天機拂塵蒐上與安化侍相對。
“如何開遍中原並不重要,有人看花花才重要,若是連人都未誕生之際便有了花,那不管如何開遍四方大地,看到它們的不過是豺狼虎豹,亦或是你這種呆頭鵝罷了!”
“夭夭姑娘,我為何是呆頭鵝?”
安化侍被她這話給說懵了,他根本沒怎麼讀過書,自然也不懂什麼晦澀典故。
“沒什麼,以後等咱們兩清了,我可什麼問題都不會拋給你。”
“這又是為何?”
“與其想一個沒答案的問題,還不如想想我為何會這般對你。”
澹台夭夭朝安化侍做了個鬼臉兒,咧開小嘴吐著舌頭,用雙手手指蘸點口水點在下眼瞼上,裝出一副醜角一般的哭笑不得相。
安化侍被她逗得發笑,笑了半晌太陰蛇眸忽的收縮。
他擠擠眼睛又仔細看了兩眼,總感覺澹台夭夭這哭笑表情似乎太過逼真,下眼睫毛上掛墜的“口水”逐漸滴淌成線,在越淌越多之際她突然回過了頭。
由於轉身比較急促,兩滴晶瑩在夜空裏劃出一道圓弧,好似一張努著嘴巴的委屈嘴角。
“傻子。”
撂下最後兩個字,澹台夭夭化作一道流虹逐漸遠去,沒過多久隻剩一抹火紅的殘星。
太玄山上又隻剩下安化侍一人。
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可此時卻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悵然若失。
腦子裏藍仟夙和小妖女的模樣斑駁弄影,像走馬燈般來回切換,令他默念了好幾遍藏海魔經才完全冷靜下來。
“爺爺,你教會了我如何殘忍求生,卻沒教會我和奶奶相濡以沫的本事啊。”
略微感慨一嘴,安化侍轉身準備回道觀,誰知有人走又有人來,一聲極度熱情的呼喚在遠空朗聲響起——
“令狐兄!令狐兄!”
安化侍聞言笑著晃晃腦袋,這神經大條的聲音他根本都不用辨別,當即轉過身子看向澹台夭夭離去的方向。
一位白衣修士駕馭接引蒲團迤邐飛來,不是那醉千殤少東家陸潛又會是誰?
“陸公子,許久不見,可曾是空手來的?”
“令狐兄,酒肉皆已備足,隻要你不離不棄,今夜我陸某人必然生死相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