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感覺渾身有些燥熱。
他說不清楚這種感覺，明明從小都在血腥求生中悲慘度過，聽到最多的也是溫叔牙喝罵自己的鞭笞聲響，可此刻這種異常閑適的靜謐相處，對他來說卻絲毫不感到排斥陌生。
安化侍紅著臉站起身子，他還是不想跟澹台夭夭走得太近。
畢竟眼下借用澹台身份實屬情勢所迫，他一直在告誡自己，小妖女的爺爺是澹台洪燁，是血洗舒家全族的罪魁禍首之一。
終有一日，他和澹台夭夭會站在決絕無情的對立麵，這是鮮血與仇恨抹除不掉的既定宿命，因此此刻這般歲月靜好的恬淡交談實屬奢侈，安化侍也懂得應該當斷則斷。
安化侍向來都是如此，即便他真的感覺澹台夭夭本性不壞，可有些關係就必須保持距離，有些話也必須要埋藏心底。
澹台夭夭見他這般亦有些恍惚，跟著穿上鞋襪站起身子，陪他一同看漸漸落下的晚霞，一直看到新月升起鋪灑魚鱗般的輝光。
“夭夭，最近太玄發生的事情，你可有話要問我？”
安化侍在故意岔開話題。
見他突然正色起來，澹台夭夭亦收起了玩笑嘴臉，隻不過眼角深處閃過一抹不經意的失望。
“大叔，我聽說有鬼道和西梁修士前來太玄鬧事，赫赫有名的三如大師與十二名刀皆在幾日前身亡於西山腳，這些消息可都是真的？”
“是葉苓茯一手策劃，從我在丹姝街上殺了冷闕，他應該便盯上我了，後來我在大道登仙閣與太玄禦街上鬧事誅殺葉擎蒼，葉苓茯便開始計劃朝我下手，隻不過沒讓他得逞罷了。”
澹台夭夭聞言點點頭，在談論正事上這丫頭從不含糊。
“說起來還是你太過盛氣淩人了大叔，薑十二和冷闕有關聯，他們能進內門世界肯定也是葉苓茯一手操辦，關鍵是你們怎麼擋住的，難道說周伯伯真的是隱士高人？”
澹台夭夭瞄了瞄道觀的方向，往懸崖走的過程中，安化侍已告訴了她周老九的命不久矣。
“算是吧，他幫我拖住了薑十二，我閉關結束後將他們全都殺了。”
安化侍實話實說輕描淡寫，但聽在澹台夭夭的耳朵裏卻恍若炸雷。
“你把十二名刀和三如大師全都宰了？”
“有何不妥？”
“再好不過！”
澹台夭夭眯起眼睛哈哈大笑，畢竟安化侍越是強大，對她來說越有利用價值。
“大叔，難怪這幾日龍虎山上總摔東西，我的眼線跟我回報說葉苓茯發了好大的火氣，貌似還和葉良鏞在龍吟虎嘯堂大吵了一架，將堂後的桃花林都給燒沒了整整一半呢！”
“薑十二和冷闕都死了，他作為雇傭打手的雇主自然難辭其咎，不管西梁會如何找我的麻煩，最起碼眼下也不會放過他，這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好事情。”
一想到葉苓茯氣大傷身的模樣，安化侍就沒來由感到通體暢快，可澹台夭夭此刻卻又板起臉來，一雙盈盈水眸望向安化侍滿載擔憂。
“大叔，葉苓茯在前不久已經突破藏境中期，在南靖年輕一輩中繼續拔得頭籌，之前他初入藏境便可輕易虐殺同階十數位修士，眼下切勿將其當做普通的藏境中期來小視！”
聽聞葉苓茯也已突破，安化侍心中倒升起幾分昂揚戰火。
他根本不畏懼葉苓茯，不過從澹台夭夭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她關切自己這番話屬實是真的。
“無妨，我們本就是出其不意，張北魚才是此次正麵對抗的主角，他那邊情況如何？”
“還不算清楚，張北魚向來行蹤飄忽神秘，自身的修行境界也時常拿捏不準，不過既然人家能成為北戎毫無爭議的青年一輩魁首，自然也足夠葉苓茯喝一壺的！”
小妖女拱了拱鼻子，似乎對張北魚有著莫名自信。
安化侍聞言笑了笑，晃晃腦袋輕拍了一下她頭上的一側發髻。
澹台夭夭忽然有些紅了臉，搞得安化侍亦有些慌了手腳，他頗為尷尬地縮回了手，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這麼做。
“這個......你瞧瞧今晚的月亮多圓啊。”
安化侍岔開話題的由頭說得很爛，畢竟他是個毫無異性相處經驗的直男。
“嗯，又大又圓。”
澹台夭夭朝他狡黠一笑，背著雙手玩弄身後衣裙的蝴蝶結兒，不時翹起腳尖兒又緩緩落下，故作不經意地幫安化侍緩釋了這場尷尬。
“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能寄希望於張北魚，你幫我找一副好的喬裝，再尋一張做工精良的人臉麵具，龍虎山之弈當天我會伺機而動，不管張北魚能不能搞定葉苓茯，我都會找時機將其一舉斬殺！”
安化侍這話說得異常篤定，他早就渴望殺死葉苓茯，也渴望與這位南靖青年一輩的神話人物開場真正死鬥。
當然，他從不會在乎什麼公平對弈，畢竟葉苓茯找人來殺他也沒和他講公平，他作為一個純粹的複仇者，背負血海深仇隻求達到目的，自然也不需要所謂的公平。
“等我做完這件事，葉家青年一代沒了葉苓茯，剩下的事情就是你們兩家之間的博弈了，你我之間的交易也到此為止，你不去稽查司告發緝拿我，賞銀你看著給便好，今後我們也不用再秘密聯絡了。”
這話說得稍顯絕情，可安化侍還是直挺挺地說了出來。
他一直都是相當理智的家夥，既然血仇注定做不了摯友，那便趁著一切尚早徹底斬斷為妙。
澹台夭夭自然不會知曉他的心思，此刻的她微微有些恍惚，似乎還沒從安化侍的話裏反應過來，過了良久才喃喃著附和了一嘴。
“是啊，若真的殺了葉苓茯，我們也算兩清了呢......”
言罷，二人不再看對方，不約而同地看向月亮。
不知為何，安化侍此刻心中一片複雜，卻根本理不出頭緒，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澹台夭夭看了月亮半晌便不再看了。
她悄悄地轉過頭，看著月光下少年立挺精致的五官，看著黑色麵具中那雙好看的眉眼，一時間嘴角嗡動，好似有許多許多話想說，卻在出口之際全部都煙消雲散。
“夭夭。”
“嗯？”
“......你看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圓很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