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微風不燥,江上還有浮起的冰層,但已有潺潺流水蘊含春意。
安化侍似乎感覺說得不太清楚,隨即又補了一嘴。
“我活了十九年的荒唐日子,沒有幾次吃飽穿暖過。這身飛魚服是我穿過最完整的衣裳,眼下有屠蘇酒喝還有銀子續命,不用挨那些血腥的鞭子,我覺得這就是幸福。”
藍仟夙沒辦法感同身受,她是兵部尚書千金自然不愁吃穿,但眼下仍能感受到少年簡單的滿足。
“小公子,現在看你還真的是老少皆宜。”
“這話怎麼說?”
“乍看起來天真無邪,但細細一看又飽經滄桑。”
藍仟夙衝他笑笑,隨即看著他喝完空碗,又幫他斟滿屠蘇。
安化侍對這種感覺異常陌生,他從未和人這般說過閑話,也從未感受過這種閑適放鬆的抒懷感覺。
“藍姑娘,你覺得我傻嗎?”
“挺傻的。”
藍仟夙笑得異常溫婉,但感覺麵前少年好像不太懂自己的調侃。
“那你為何選我去救你,究竟是看上了我什麼?”
“你的傻。”
藍仟夙越說越放鬆,似乎和安化侍已是多年老友般放下戒備。
“今後有什麼打算?”
安化侍望著江麵問她,他不敢直接看藍仟夙的眉眼,畢竟在他十九年的人生裏,他還從未和女子有過任何交集。
“過江去,我想去太京州尋找劍廬習劍。”
藍仟夙指了指右側江水,那裏有一塊石碑,上麵寫著四個古篆大字。
春雨眠江。
“你未曾開辟腎髒處水屬性源爐,如何能夠踏入修行之道?”
安化侍手撫鬼徹以神念意海查看,藍仟夙周身諸竅不通,根本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
藍仟夙似乎對修行者並不陌生,伸手指指北方。
“小公子,劍道最大的修行宗門就在北戎太京州。那裏有位前輩巨擘和我藍家有舊,我想去尋他幫我開辟。”
“能否踏入修行之道本是上天選擇,難不成真的可以後天人為?”
安化侍對此滿溢懷疑,畢竟他師父公羊子和溫叔牙都給他講過源爐由來,皆沒有說過還能後天開辟這種逆天之事!
“的確不易,但的確曾有先例,隻不過這種秘法隻有世間幾大頂級宗門裏麵才有。”
藍仟夙言語誠懇沒有絲毫隱瞞,但言語間亦是微微踟躕。
“小公子,我也是從那位前輩處聽來的。當年前輩來我們西梁藍家做客,便說過世上有七處紅塵不顯之地,裏麵有高深莫測的紅塵不顯之人,隻有找到他們才可有逆天開辟源爐之法!”
安化侍對此話有幾分篤信,畢竟溫叔牙跟他說過,想要恢複被毀的道宗源爐隻有去道門尋公羊子。
本質上來說,眼下他被毀的源爐和重新開辟源爐,其實想想皆是一碼事。
隻不過,究竟這逆天之法到底有何玄奧,這便是他和藍仟夙皆不知道的密辛了。
“我相信你可以踏入劍道。”
安化侍忽然開口,神情倔強又嚴肅。
“小公子,其實我也沒多少信心的。我隻是想離開藍家和南靖,自己過幾年無拘無束的生活。”藍仟夙對少年的信任微感臉紅。
“我覺得你可以,以前爺爺總是討厭我,但你和我待了這麼久還不嫌我煩,足以說明你是不平凡的。”
藍仟夙聽聞此話心中一酸,又給他倒了一大碗酒。
“小公子,你其實不用這般妄自菲薄的,我其實一直也是你這般想法,所以我感覺你也很不平凡。”
二人對望一眼,兩對眼眸中的對方都微微緋紅。
安化侍晃晃微醺的腦袋,撐起身子拿起地上包裹,隨即又將鬼徹放回漆黑棺材內。
“之前害你燒傷,都是我欠你的。希望你今後都好,我送你到江口。”
他的確不善言辭,當下也沒說什麼挽留的話語。畢竟二人非親非故也沒什麼深厚交情,安化侍雖心裏古怪卻也沒找到留下她的意義。
藍仟夙點點頭,默默跟隨著他,順便拾起了還沒喝完的半壇屠蘇酒。
“小公子,我記得你愛喝這個,可別忘了拿。”
春雨眠江邊上,渡船還算是蠻多。
西梁的金甲雷騎在此處也有零星排查,藍仟夙似乎早已安排妥當,一路指引安化侍七拐八拐,最終來到了一處僻靜江灣。
“這裏有私船,可以偷渡到江北入境北戎,我已經使足了銀兩,他們的口風都很嚴密。”
安化侍聞言頷首,對於花錢消災這件事他早已看慣。畢竟藍仟夙的出身地位和自己天差地別,錢財這種外物對她來說確實不用吝嗇。
二人於渡口站了一會兒,安化侍感覺頗為尷尬,指指船家示意她上船。藍仟夙點點頭走了幾步,忽然又回身朝著少年招了招手。
“小公子,你過來,我跟你說些不重要的事。”
“既不重要,為何要說?”
“因為我覺得這很重要。”
藍仟夙在春雨眠江邊上語笑嫣然,安化侍看得微愣,但還是聽話走了過去。
“耳朵湊過來。”
藍仟夙微微抬腳,勾起手掌放在嘴邊。
安化侍不知她要做什麼,木訥地稍稍低下耳垂。
藍仟夙的聲音悠悠傳來,先是淡笑兩聲,帶著溫度,微微熱氣搞得耳垂發癢。
“小公子,我這次走之前給你留個問題,以後若是有緣相見,你便告訴我答案好不好?”
“什麼啊?”
“紅塵大世裏的第一朵花,到底是如何開遍中原的,你知道嗎?”
“這我怎會知道?”
安化侍愚笨地撓撓頭,忽然發現耳邊的熱氣沒了,抬眼一瞧人已上了船板。
那抹闌秀坊的紗裙在風裏飄飄蕩蕩,令安化侍一時間心緒難寧。
藍仟夙站在船頭上朝他微笑,笑容滿溢釋然與灑脫。
“小公子,我要去太京州學劍啦,等我修煉有成,以後換我保護你呀!”
安化侍此刻已是榆木腦袋,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隻看到船隻拉起了桅杆,隨即便跟著船頭快步奔走。
“藍姑娘,可我真不知道你問的問題啊!”
藍仟夙聞言捂嘴朗笑,笑了半晌後發覺少年越來越遠,也用雙手包住嘴角喊了一句尾音。
“那就好好想想!我不回來你就一直想!”
聲音飄飄蕩蕩,來到少年耳朵裏微帶呢喃。
我不回來。
要一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