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威再次見到,已經是一個多禮拜後的事兒了。
不是吃飯,也不是約會,而是替段震去醫院裏麵看望病人。
宋健康,就是之前在小旅館裏躲在段震身後的那個年輕男孩。
大萌萌和我說過,那男孩有病,而且很嚴重的樣子。
我和林威在醫院門口碰頭,並不多話,林威手裏提了一些水果,上樓時,順手將一盒柚子遞過來給我。
當然,都是剝好的柚子。
當然,一定都是他親手剝的。
其實我想跟林威說,夏天的柚子,並不好吃,而且我也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吃柚子。
換做從前,這樣的找茬,信手拈來,絲毫都不會覺得別扭。
可現在,卻說不出口了。
因為知道他會當真,而我自己也的確不是在開玩笑了。
宋健康的病房在三樓,進門時,男孩正無聊地躺在床上。
還好嗎?
林威開口,問候宋健康,我隻跟在後頭,像個走錯了房間的路人。
真是的,你們怎麼還真來了?
我明明已經跟段震說過,不用任何人來,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個快要死掉的病人。
宋健康笑著,他的臉色,已經不很好。
強打起精神來的語氣,聽上去也有些空虛。
男孩,應該才二十幾歲吧,青蔥一樣的年紀,卻被困在這病房裏麵,隨時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對他來說,這是無法選擇的事。
對這一刻的他來說,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嗎?
我和林威在病房裏逗留了不長時間,離開後,林威像是鬆了口氣,搭著我的肩說,業奶奶,咱們是不是都活得太幼稚了?
一個人,是不是真要快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才會懂得怎麼去做個大人?
林威的這兩句話,一開始聽得我有些疑惑。
可細細品味起來,又覺得還真有道理。
盡管,我們都已經是快要四十歲的人了,可我們的生活,卻一直陷在當下的泥濘之中,從未往前。
或者說,我們這一代人,深受小說和電影作品的影響,總以為不斷地發展故事情節,就算是一種成長。
我們遇到一個人,放棄一個人,再遇到一個人,又懷念一個人。
時間流淌,存在我們記憶中的故事越來越多。
可是,我們真的已經長大了嗎?
我們真的在用一個成年人,又或者一個成熟人的狀態,過著我們的人生嗎?
那個叫宋健康的男孩,他明明隻有二十幾歲。
可他的生命,眼看著要走到盡頭。
對他來說,今天的他,已經走完了人生幾乎全部路程,所以,他在自己的生命曆程當中,已經算是一個垂垂老者。
至於我們呢?
總以為自己的時間還有很久,總以為後麵的故事還有很多。
所以,就像林威說的那樣,我們是不是都活得太幼稚了?
我們好像從未像個大人似的,去正視我們的人生。
幹嘛?你今天怎麼一直沉默,連句話都不說?
醫院門口,我還在沉思,林威拿手在我眼前晃了又晃,透過那手指的晃動,我看到一條長長的疤痕,耍無賴一樣,醜陋地貼在林威臉上。
好難過呀!
自我第一次看見那條疤痕開始,我就已經在心裏麵狠狠地難過著了。
所以,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中有愧的時候,他做出來的所有舉動,會有多客觀嗎?
他會不會被所謂愧疚驅使,而做出很多並非出自本心的決定來呢?
又開始亂想,都忘了回答林威的問題。
好在,林威也沒追問我什麼,隻說下午自己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有空,要不要去看場電影?
電影嗎?!
我幾乎是脫口問了出來。
林威可是從來沒跟我看過電影的,平時在家裏麵,林威對電影,也幾乎沒有任何的興趣。
怎麼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那就算了。
林威的表情有些尷尬,就好像我剛才的那一句“電影嗎”深深傷害了他。
不是不是,我本來以為你急著回家的,如果你想看電影的話,那我們就去看唄。
我的表情,一定出賣了我的內心。
林威聽我說完,沉默片刻,然後才說,不想看電影就不看吧,我就是那麼隨口一問。
沒辦法再找補了。
如果我堅持說可以去看電影,林威一定會以為我在委屈自己。
怎麼會這麼艱難呢?
明明是那麼相熟的兩個人了,怎麼會有一天走到連溝通都進行不下去的地步?
那種感覺,可真難受啊!
那一刻,我竟有了想趕快逃走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