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曬麗家出來,天色已暗。
不想回家,一個人在街上轉悠,不知不覺,轉悠到自家樓下,便隨處坐了,看小區裏有人遛狗。
怎麼會有人喜歡狗呢?
跑來跑去,好像很歡快的樣子。
而且,旁邊那一對男女,似乎正因為狗,聊得很是投機,言談間,泄漏不少樂趣。
總還有人是快樂的吧。
然而我呢,又有什麼事是特別不快樂的?
想著想著,突然有種很奇異的感覺,似乎,這種吹著晚風,一個人胡思亂想的畫麵,都好久沒有過了。
現代人都是如此,每天說忙,忙來忙去,又生出更多無聊。
回頭想想,到底忙了什麼,又到底為什麼無聊,好像自己也說不清了。
抬頭,看樓上燈光,一層一層去數,數到二十二樓,那便是我家了。
此刻,林威正在做什麼呢?
跟小羊在房間裏麵嬉笑打鬧,又或者,抱一本漫畫書,陪小羊細細地讀......
怎麼我就不行呢?
怎麼我就沒辦法融入那種溫馨和睦的場景裏去?
目光落下,繼續看小區裏奔跑的狗,不知過了多久,林威發來的微信,問我,怎麼還不回家,不會是也想穿婚紗了吧?
跟林威說,我在樓下坐著,吹一吹風,過會兒上去。
林威沒有回,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從後麵用嘴朝我的脖子裏吹氣。
傻老太太,一個人在這兒坐著幹什麼呢?
林威繞到我的麵前,高高的個子,直接擋住我的視線。
你怎麼下來了?小羊呢?
我有些吃驚,更多的卻是欣喜。
林威說,李楊在家呢,這個當爹的,也該讓他好好陪一陪孩子,要不然,沒準哪天,小羊都要不認識他了。
林威坐下,就坐在我的旁邊,一隻手,不經意搭上我的肩膀。
我想靠過去,將自己全部的重量卸掉,幹脆都卸給林威算了。
卻還是挺了挺腰,指著遠處那一對熱絡的男女,跟林威說,你怎麼沒告訴我,段震已經談戀愛了?那麼癡心的一個人啊,如今就這麼離你而去,心裏頭會不會有點空落落的?
你覺得呢?
林威不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接下來,他就抬頭看著天空,好像要尋找什麼似的,半天才說,這北京城裏,要找幾顆星星,實在是太難了。
你知道嗎?
我在山裏住的時候,每到睡不著,就會去院子裏坐上一會兒。
你小時候看過星星嗎?
不是一顆一顆,而是一整片的那種。
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看著星空,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真存在過嗎?
還是說,我們刻意美化了自己的回憶?
其實我們,從來就沒有真正無憂無慮過,我們隻是,不敢接受那個事實罷了。
林威說到此處,突然歎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我好像隻有在這一刻,才突然感覺,自己真正離林威近了一些。
這一刻的林威,不是我記憶中那個隨口扯謊的林威。
也不是重逢後見到的那個一臉嬉笑的林威。
他就是他,他就是一個坐在我旁邊,有回憶也有苦惱,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我的身子終於軟了下去,軟在林威的肩頭。
因為,如果我需要一個依靠,我所能依靠的必須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虛幻的,飄渺的.......甚至是一切偽裝過後的美好,都讓我猶如懸在半空的葉,唯有落地,才會踏實。
那晚,我跟林威兩個人就在樓下的長椅上坐著,待人影遠了,待人聲散了,草叢裏,似乎有了蟲子的鳴叫。
林威說,傻奶奶,你不冷嗎?
我讓你買的柚子,你是不是早就忘了?
柚子?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季節的柚子並不好吃!
試著繼續跟林威鬥嘴,可心裏麵卻在抱怨,他為什麼開口,為什麼把剛剛沉澱下來的美好氣氛,就這麼輕易地破壞掉了。
行啦,趕緊上樓吧,也不知道李楊一個人在家裏麵,能不能應付得了小羊那個搗蛋鬼。
林威起身,在椅子旁邊踢了踢腿。
我全身的重量,本來都卸在林威身上,他這一離開,我像是丟了自己一樣,差點兒跌在地上。
哎!
老了就是老了,業大媽,看來我以後真的隻能叫你業奶奶了,有事沒事?要不要扶你一把?
不用!
我逞能,慢慢將那顆遊離的心再次放回身體裏麵。
剛才是夢嗎?
就算是夢,我也不會後悔曾經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