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夢境像水藻一樣把齊寧密不透風的纏起來，溺水一樣的冰冷和行動受限的感覺纏身。
他在繩索一樣的水草中掙紮，在一片波光裏看見淤泥和水藻裏躺著一枚鏽蝕的警徽。
齊寧想要醒過來。
這是他內心最深處的痛苦。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他睜開眼睛，愣了好一會才覺得紊亂的心跳平靜下來。
映入眼簾的是陸嶼有些擔憂的神色。
“要喝水嗎？”
齊寧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他覺得有點冷，可能是夏天的空調病。
陸嶼倒完水給齊寧帶了一支溫度計，“量下體溫，我覺得你可能有些發燒。”
“現在幾點了？”
“淩晨兩點半，如果你有什麼事想說的話，我可以聽。”陸嶼接過齊寧喝完水的空杯子隨手放在床頭櫃上。
“其實也沒什麼想說的。”齊寧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像是迷路的小孩子。“我有點怕。”
陸嶼摸了摸齊寧的頭頂。
“如果我是個普通人，那麼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賠償結清，刑期服滿，雙方相忘於江湖，恨意也僅僅停留於受害人一方的指責，受著就行。”
“生活還可以繼續下去。”
“但偏偏……我現在站在聚光燈下，我真的怕，接下來我爸爸收到非議和誹謗。”
“會有很多人看似正義的對他審判，和獵奇一樣的多加關注。”
“我不知道這件事是誰爆出去的，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
齊寧停頓了一下。
“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當一個警察，不一定是很好的警察，但是會很用心。”
“結果世事難料。”
陸嶼想起一開始齊寧裹著保安製服站在m.king門口的樣子。
“不必太過糾結，現在已經不追求什麼連坐了，你父親的過錯不能強加在你頭上。”
齊寧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怪我的，這件事都怪我。”
“這麼說有點亂。還是從車禍開始說。”
齊寧抱著膝蓋
出車禍那天，恰好是公務員考試。
那是夏天。蟬鳴充斥著整個世界，讓人心生煩躁。
齊寧向來心思縝密，卻在這個緊要關頭糊塗了一把，弄丟了準考證件。
打電話給家長。
他爸爸恰好來學校所在的城市有點事情要做，於是借了輛車，去學校給齊寧取證明。
考試很快就要開始。
天氣很熱，車開的飛快。
那個路口很偏僻，所以讓人一時鬼迷心竅。
車禍發生的很快，幾乎就是三十秒的事情。
女孩當場死亡。
“他還是把準考證送到考場。叮囑我好好考試，我那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告訴他叫他放心，然後等我從考場出來的時候，等到的是兩個警察。”
“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要簽字的文書啊，簽字簽的手都是抖的。”
“完全責任，沒什麼可說的。然後因為有駕車離開現場的行為，認定了逃逸，開車返回現場被認定成了自首。”
“他不知道，其實在出車禍的那一瞬間我的準考證就沒有價值了。當警察要政治審查，我過不了。”
判了賠償金額六十七萬五千。
齊寧砸鍋賣鐵的付完賠償金，口袋裏就剩了四十塊錢。
“然後接下來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我來m.king當保安，差點連自己都養不活，後來遇見了你。”
“但我才是最沒有資格抱怨的一個人，這兩個家庭都是被我毀掉的，如果不是我的疏忽，我爸不會那麼著急的開車，這個姑娘也不會有事……”
齊寧果然有點發燒，三十八度半，陸嶼給他喂了些藥。
吃了藥齊寧還在絮絮叨叨，說話的聲音卻漸漸小下去。
藥裏有些催眠的成分，齊寧慢慢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然而他睡的並不安定，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
陸嶼睡不著，坐在床邊瀏覽網頁，多年前的舊報道已經被好事者翻了出來，趁著熱度很容易搜到。
來龍去脈跟齊寧說的差不多。
出車禍的姑娘那年即將高考，平時成績非常好，所以顯得格外的令人惋惜。
第二天果然到處都是頭版頭條，這些標題極盡可能的浮誇和吸引人的眼球，甚至有的已經一隻腳踏進了誹謗的地界。
震驚！新晉影帝竟有這樣黑曆史。
太冷漠！親爹駕車撞死人，他卻說這是我家私事。
娛樂圈又見飛車黨，他駕車撞死人卻讓親爹抵過。
惋惜！花季少女命喪車禍，死後還受到這樣對待。
陸嶼看了幾眼就覺得煩躁，關了頁麵把手機丟到一邊。
齊寧的燒退了，大概也就是因為急火攻心，一粒退燒藥下去就開始轉好。
他抱著手機刷微博。
果然私信裏積攢了各種罵他的話。
你這種人怎麼還好意思活著，你怎麼不去死呢？
人家小姑娘那麼可憐，你怎麼還好意思說是你家的私事？
你為什麼不道歉不懺悔呢？你良心不痛嗎？
就是你這種三觀不正的蛀蟲，徹底敗壞了娛樂圈風氣。
一條一條翻下去，心裏混雜的情緒反而冷靜了下來，有點麻木，卻不是很痛。
“易執一的意思是把這個事按下去，花錢把另一件事炒成熱點。”
齊寧沉默了一下，心裏的拒絕寫了一臉。
“不行。這麼做隻是讓一個炸彈延後爆炸而已。這件事瞞著不解決，將來更加說不清楚。”
齊寧熄滅了手機屏幕。
“叫易執一幫我準備一場新聞發布會吧，我會從頭到尾解釋給他們聽。”
“被自己的愧疚之心折磨了這麼久，也是時候畫一個句號了。”
齊寧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微博新刷新出來一個小視頻。
一個女人哀切的坐在鏡頭前麵，她的年齡很大了，眼睛裏都是淚水。
齊寧的手指停在播放鍵上，遲疑了很久。
這個女人是被撞死的女孩的母親。
每次齊寧上門看望，都會被她連人帶禮物丟出門外。
轉發量不斷增長。
“你看，就這個熱度，易執一不可能會把它捂住的。”
他除了麵對，別無選擇。
齊寧按下播放鍵。\\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