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潼關,西望長安,南依秦嶺,北靠黃渭,遠而望之若花,故曰太華山。峰嶺盤錯,千山萬仞。雲濤滾滾如煙海翻湧,青峰倚天拔地,四麵如削,奇美壯闊。
落雁峰頂,天近咫尺,星鬥可摘。幽藍淨空之下,一雙璀璨瞳仁倒映浩瀚群星,蒼莽群山,滔滔河渭,漠漠廣原。一襲黑袍背立山巔,兩柄曠世神兵楔入磐石寸餘,反射著熒熒月華,滄芒流轉。
“教主。”鄭宜修喚了一聲,緩步靠近。莫淩恒側過頭,銀光鍍出側臉淩厲剛勁的輪廓,“你來了。”
鄭宜修於莫淩恒身側坐下,望向東西兩方,“渾天教這還是第一次居於華山之首。”莫淩恒低低地笑了,“華山之首?爹在世之時,渾天教也曾繁盛一時,爹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
鄭宜修看向莫淩恒,眉心擰起,沉聲道:“教主,既是武林大會,江湖上能擔起盟主之任的僅有三脈,這一戰在所難免。當年還無朝風閣,老教主自是竭盡全力……”
莫淩恒漫不經心地道:“隻怕是不擇手段罷。”鄭宜修霎時噤聲,口中再無一言。莫淩恒轉過頭看著鄭宜修,“鄭舵主,我爹錯了就是錯了,盟主之位並非借口。”
“更何況,你比我更清楚為什麼羅靳與陸離沒在這。我雖未親眼見到兩位舅舅如何為渾天教拚殺至死,可我知道,這都是我爹的錯。”莫淩恒語氣平淡,毫無波瀾。
鄭宜修沉默半晌,複而開口,“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教主……你已站在你爹曾站的位置,等你看清這江湖之時,自然會明白。”
莫淩恒遙望透徹星河,雖滿身血腥,卻沒有一絲滲入眼底。
東方陵遠遠望著落雁峰隱約的輪廓,忽道:“他就在那。”安然緩步行至東方陵身側,“你為何不去見他,反而跟著朝風閣來這蓮峰?”
東方陵側目看向安然,嘴邊泛出一絲笑意,視線由上而下,饒有意味。安然身著一襲華美紅裳,拖尾曳地,背繡著一頭金鳳,炎羽灼灼,栩栩如生。安然被東方陵看得頗不自在,臉皮一僵。
一陣勁風卷麵而來,安然一頭墨絲迎風飛揚,大紅錦袍從中掀起,衣袂獵獵,豔而不媚,華而不妖。
東方陵道:“你與北堂煜之母無愧是同胞姊妹,你穿上這身衣服,連我都有些難以分辨。”安然抬袖露出一截白皙腕子,手中抓著半塊黃金麵具,“不過是表象罷了,無論哪處,我都比不上他。”
東方陵道:“此言差矣,若論模樣,我覺得他沒你生得精致漂亮。”安然擰眉道:“男人生得漂亮有何用?你當誰都似你一般,生來就喜歡男人的麼。”
東方陵拿過安然手中半塊麵具,安然瞳孔微縮,東方陵道:“別動。”安然僵著身子,任憑東方陵將麵具緩緩扣在臉上,視線頓時狹隘了幾分。
東方陵撤身打量著安然的模樣,安然鬼迷心竅道:“像麼 ?”東方陵搖搖頭,折身入閣,安然緩步跟在其後,東方陵尋了半晌,左手持著細毫,轉過身來。
安然呼吸一滯,定定地瞧著東方陵放大的俊臉,左手平穩,在安然眼尾點上一株紅蕊。東方陵這才滿意地呼出一口氣,打量著成果,“這次像了,烈梢紅!”
過了半晌,一女子推門而入,抬眼朝屋內二人望去,臉色驟變,霎時單膝跪地,冷聲道:“見過閣主。不知閣主突然到訪……”
東方陵的笑聲於烈梢紅頭頂炸響,安然亦嘴邊顯出一絲弧度。東方陵道:“連烈梢紅都認錯了,恐怕是真的像極了。”安然點頭之時已斂去笑意,淡淡道:“我是蓮宗主,而非你們閣主。”
東方陵指腹壓在安然唇上,朝向烈梢紅,言辭入耳如數九寒冬,吹得人徹骨冰寒,“你別忘了,現在誰才是閣主。”烈梢紅臉色變了又變,咬著牙關,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是屬下忘了,東方公子才是閣主。”
“出去罷。”東方陵揮袖遣退烈梢紅,轉身看向安然之時,在安然眼中捕捉到一瞬間的驚異與疑惑,開口問道:“你怎麼了?”安然道:“沒什麼,時候不早了,也該休息了。”
東方陵道:“想齊逾明了?”安然周身已籠上一層慣有的疏離,“不勞你費心,這些日子,他沒我照樣熬得住,不像你。”東方陵訕訕一笑,“罷了,你既累了,便早些休息。夜裏警惕些,畢竟,渾天教跟八卦門那些個手下,也不是每個都那麼聽話的。”
安然點頭應了,東方陵這才闊步離去。諾大廳室中獨安然一人之時,安然揭下麵具,手指摩擦著東方陵方才所觸之處,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窗外風聲呼嘯,搖晃窗格擊在邊框,發出一陣嘈雜細碎的聲響,安然轉身去合窗,卻迎麵對上一雙狹長鳳眸,燭光映照之下的淺淡瞳仁如同熔金湧動,眼尾一點朱砂,仿若鏡中景,反射入彼此瞳孔。
“表哥?你怎來了……”安然因北堂煜眼中慍火而指尖微顫,哐當一聲金屬脆響,黃金麵具落到地上。
“門主,明日玉女峰一戰,我們帶多少人過去?”高大男子於陰暗中發聲。沈俊彥背對著男子,身軀紋絲未動,靜坐於暗室之內,閉目調息,開口卻是毫不相及之事,“找到韋彤了麼?”
男子回道:“沒有。”沈俊彥緩緩睜眼,“她肚子裏可是你的孩子,你竟不著急?”男子回道:“夫人所求,是門主您讓屬下什麼都順著她,屬下就算心底不願,也不得不……順了夫人的意。”
沈俊彥道:“你這麼說,是我的錯了?”男子道:“屬下不敢。”沈俊彥呼出一口氣,“她這些年受的這些委屈,以我為她所做的,遠遠償還不了。如若找到她,你也不必再回八卦門了,帶她去個清淨的地方,跟你們的孩子,好生過日子罷。”
男人臉色驟變,猛地跪在地上,“門主你這是要趕我走麼?”沈俊彥道:“韋彤畢竟是我夫人,我不取你性命已夠寬忍,你不要得寸進尺。”
“門主……你殺了我罷。我這條賤命是你給的,離了你,也沒什麼活頭了。”沈俊彥兩腳趿起木屐,走到男子麵前,視線在男子頭頂停滯兩秒,繼而一言未發地走出門去。
孫亦敏猛地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瞪著搖晃的眼珠看了頂棚半晌,方才起身披衣,在黑暗中摸索到莫明恒的房間,輕輕叩了叩門。莫明恒本就一夜無眠,忙起身開門,見來人是孫亦敏,不出所料。
“娘,我就知道是您。”莫明恒歎了口氣,拉開門讓孫亦敏進來。孫亦敏驚魂未定,臉色慘白,慢慢踱至床邊坐下,“我又夢著淩恒了……睡不著。”
莫明恒走到桌邊,倒了水,折身坐到床邊,將茶碗遞到孫亦敏手中。孫亦敏惶惶的視線攪得莫明恒眉心擰得更深,孫亦敏放下茶碗,兩手攥住莫明恒的手掌,掌心潮濕,微微顫抖。
“娘總感覺,淩恒會出事。”孫亦敏顫聲道。莫明恒反握住孫亦敏的手掌,“您放心,淩恒在江湖中闖蕩了這麼多年都沒出過什麼事,這次也不會有事。”
莫明恒雖這麼說,卻壓根不比孫亦敏鎮靜到哪去,心底不住發慌。孫亦敏甩甩頭,鬆開莫明恒的手掌,兩隻拳頭攥得緊緊的,閉著眼低聲道:“你不懂,這次不一樣,這次不一樣!”
屋外一聲馬嘶,莫明恒似被什麼驚醒般,猛地打了個寒顫,後知後覺地抬眼對上孫亦敏的視線,孫亦敏怔怔地看著莫明恒,這才發覺,莫明恒更憂心忡忡。
“師兄,師娘!”女子的呼聲從窗外傳來,莫明恒與孫亦敏對視一眼,莫明恒與孫亦敏一同起身,推開窗格。
朝向望去,葉菁菁一手牽著一匹馬兒,穿得活似個假小子,獨一張俏麗的臉龐露在外麵,堪堪看得出是個女兒家。葉菁菁瞧見二人,扯著嗓子喊道:“師兄師娘!快收拾東西!我們去華山!”
孫亦敏深深地瞧了一眼葉菁菁,不再多言,回屋換上輕便行裝。莫明恒嘴角顯出一絲慰意,關上窗格,恐慌的心情莫名平複。
葉菁菁兩手拽著馬兒,腳尖兒踢著地上的石子兒,醉月樓大門一開,孫亦敏身形如電,轉眼已攀上馬兒,從葉菁菁手中扯過韁繩。莫明恒則快步走向葉菁菁,“你怎麼來了?”
葉菁菁嘴一瞥,擰著眉,看不出一絲平日頑劣刁蠻的模樣,“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感覺……心裏不踏實。”莫明恒在葉菁菁腦門揉了一把,“我也是。”
葉菁菁勉強扯了扯嘴角,莫明恒又道:“你怎就牽了兩匹馬過來?”葉菁菁大大咧咧道:“我隻有兩隻手,自然牽兩匹過來,這大半夜的,從哪給你弄馬,有兩匹就不錯了。”
莫明恒道:“那你跟娘一騎。”葉菁菁扭過頭,孫亦敏視線落到葉菁菁臉上,葉菁菁擠眉弄眼,寫了滿臉的不樂意。孫亦敏心中一笑,板著臉道:“明恒,你跟她一騎,這刁蠻丫頭娘怕把她甩下馬背去。”
莫明恒正要推脫,孫亦敏已揚起馬鞭,疾馳出數丈。葉菁菁利落翻身上馬,朝莫明恒伸出手,見莫明恒遲遲不動,不耐煩地斥道:“你一個大男人還矯情什麼啊,上來啊!再不上來可就追不上師娘了!”\\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