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天意使然

齊逾明帶著羅靳當即折返,循聲而去,遠遠便見莫淩恒跪坐在地上,腿上抱著東方陵,慌亂無助如個孩子,手掌按著東方陵肩膀不住湧血之處,一股股濃稠熱液從指縫迸出。莫淩恒臉上滲出一層冷汗,蒼白的嘴唇哆嗦顫抖著無法閉攏。

齊逾明放下羅靳,羅靳已恢複了些氣力,一手捂著傷處,一手旋開戒指,外層銀裹扭轉,抖出一枚血紅小丸,羅靳捏著藥丸遞至莫振霄嘴邊,道:“教主,快把解藥服下。”莫振霄皮膚紅紫發黑,眼皮掀開一道縫隙。

莫淩恒突然開口,“白雪刀上的毒是你給他的?”羅靳點了點頭,莫淩恒猛地擒住羅靳的手腕,“我怎麼知道你給我爹的不是毒藥!”羅靳歎了口氣,將解藥放到莫淩恒手心,“解藥隻有這一粒,你可以疑我,可不能拿教主的性命開玩笑。”

莫淩恒看了一眼失血昏厥多時的東方陵,狠狠別過視線,扶起莫振霄的上身,“爹,咱把解藥吃了。”莫振霄半闔的眸子定定地看了莫淩恒半晌,始終緊緊閉著嘴唇,牙關咬得死勁。被毒性麻痹僵硬的舌根吐不出一句話,暴怒之餘帶著深切的無奈。

莫淩恒在莫振霄的注視下撕裂堅強的偽裝,脆弱的內心暴露無遺,隻當莫振霄是怒自己竟與個男人有分桃之情,無論如何也使不出力掰開莫振霄的嘴,啞著嗓子道:“爹,我對不起您……”

羅靳別開視線,揭開東方陵被血垢糊在傷處的衣衫,膚色蒼白泛青,斷口細而深,碎骨混雜在翻出的血肉當中不住向外湧出褐黑血流,毒性卻因大量失血而沒能迅速蔓延至心髒。

莫淩恒掰開莫振霄的牙關,正要將藥丸送去其中。羅靳忽地想起一事,臉色驟變,驚道:“少主,且等一等!教主中的不僅是孔雀膽!”莫淩恒手中一僵,莫振霄竟釋然般卸去怒意,眸中坦然。

“身中孔雀膽之人皮膚青白,教主膚色紅紫……”羅靳的話戛然而止,莫淩恒臉色驟變,視線落到東方陵身上,再也無法移轉,“我爹還有救麼?”羅靳盡量平複顫抖的語氣,“身中雷公藤之人,中毒後一日至四日間發作,既發便七竅流血,回天無力。”

莫振霄唇上湧下一道血流,僵硬的身子隻剩眼珠還可轉動,深邃的目光飽含無盡的憂慮與囑托。莫淩恒將手中藥丸拋至羅靳手中,啞聲道:“救他。”羅靳將解藥送到東方陵口中,眼眶酸澀,轉身背對著莫淩恒,埋頭捆紮東方陵的傷處。

莫淩恒兩臂緊環著將莫振霄的肩膀,眼眶潮濕猩紅,仍堅強地沒淌下一滴眼淚,嘴角扯著牽強的笑意,哽咽著用嘴唇緩慢開闔的形狀向其訴說著:“爹,你放心,我會守好渾天教。我一定會找到娘,好好照顧她下半輩子。”莫振霄雙耳淌出兩道蜿蜒血流,身體因痛苦而抽搐。

莫振霄仍帶著一絲遺憾地等著莫淩恒後言,卻始終沒有等到。莫淩恒輕輕合上莫振霄的眼皮,決堤的淚水終於在莫振霄看不到的地方肆意潑灑。莫淩恒手掌死死抓著莫振霄還殘著溫度的遺體,腦袋埋在莫振霄寬厚的胸膛中,脊背抽動,泣淚無聲。

林瑾瑜遙望四周,沒有一絲聲響,折身回頭,安然從另一個方向朝林瑾瑜迎麵而來。安然朝林瑾瑜問道:“你還要回八卦門?”林瑾瑜搖搖頭,“現下我已暴露,雖沒打探到八卦門主的身份,可也回不去了。”

“竟連表哥也不知八卦門主究竟是誰?”安然疑道。林瑾瑜點頭,唇邊露出一絲笑來,“玉閣主又不是通天曉地的神仙,自然有不知之事。”安然冷著臉,問道:“你事先可知陸離為八卦門做事?”

林瑾瑜道:“知道。”安然問道:“你既知道為何……”林瑾瑜冷聲道:“朝風閣在江湖濁流當中獨善其身,不會與任何一派同流。我既被安插在八卦門之中,一舉一動便不能露出分毫馬腳,自是全心為八卦門做事。”

安然心中雖怒卻也隻得承認,朝風閣一旦偏向任何一方,江湖平衡勢必打破,而此時,玉閣主根本無暇顧及江湖爭端。安然從袖中抽出羅靳那得來的藍羽,“這東西你可眼熟?”此地光線昏暗,林瑾瑜卻仍是眸光一閃,“這正是八卦門主的信物。”

安然心底冷哼一聲,淡淡道:“你今夜便帶北燕軍回營,表哥手中又無兵權,讓他少依仗東方家,現在江湖中雖無人知曉朝風閣可動兵之事,卻也難保八卦門不會察覺,還是小心行事,省得日後麻煩纏身。”

林瑾瑜搖頭道:“安公子有所不知,今年北境入秋之時便已亂作一團。玉閣主已將朝風閣勢力撤向南方,長安一旦起事……”安然神色一冷,“住口!”

林瑾瑜噤聲,安然繼冷聲喝道:“此事絕不可再提起,尤其是在東方陵麵前。”林瑾瑜惑道:“宗主所言何意?”安然橫了林瑾瑜一眼,“他已經夠聰明了,不需你再多言提醒。”

即使僅有一麵之緣,林瑾瑜看人眼光極狠,對安然這副態度更是心下了然。東方陵與朝風閣主除卻長相,脾性有八分相似,無怪安然對東方陵總是懷著若有若無的敵意,並非發自心底,倒似妒慕長兄能耐,真真有趣。

天泉山腳下,羅靳雖意識清醒,卻仍無法久行,齊逾明陰著臉,一路沉默無言。莫淩恒背著東方陵,步履穩健平緩,耳邊緩慢而微弱的呼吸支撐著他幾近崩潰的精神,成為現今最大的慰藉。

羅靳身子一晃,齊逾明伸手扶穩羅靳,眼見羅靳臉色蒼白,虛汗已將前後襟浸透,不由開口問道:“還撐得住麼?”羅靳推下齊逾明的手掌,“沒事。”莫淩恒抬眼望去,蜿蜒石階盡頭坐落一處二層雅閣,秋夜蒼涼,燈火昏黃。幾月前,大雨磅礴之時,東方陵也曾陪他走過這條路。

莫淩恒道:“再撐一會兒,前麵就有一處歇腳地。”羅靳點點頭,鄭宜修從後追上,朝莫淩恒道:“剩下的兄弟們怎麼處置?”莫淩恒腳下未停,吩咐道:“輕傷沒受傷的先回別院,重傷的抬到前麵茶舍裏。”

鄭宜修點頭應了,回身去辦。莫淩恒背著東方陵走進館中,大堂正中太師椅上倒著一人,黑白摻半的鬢發格外惹眼,聽聞聲響抬起眼皮,問道:“誰啊?”精明的眼珠落到而後進門的羅靳身上,身子猛地從椅上坐起,整襟正色道:“九黎藥王之子?”

羅靳點了點頭,天泉名醫忙起身走到羅靳身側,探其傷勢。不料羅靳指了指莫淩恒,道:“先給他看。”天泉名醫一見東方陵隻覺麵熟,不由得臉色微變,道:“還勞煩這位少俠隨我至樓上,在下好幫他縫合傷處。”

莫淩恒將東方陵放在榻上,天泉名醫提來一樽烈酒,撕下捆繃止血的衣料,猛地朝上澆去。濃稠血痂被清酒衝開。東方陵剛毅的眉骨擰結一處,莫淩恒伸出手死死攥緊東方陵的左手,十指交握,難舍難分。

天泉名醫看在眼裏,撒上金瘡藥,大而有力的手掌將錯位的骨骼對在一處。東方陵雙眼緊閉,冷汗潺潺。莫淩恒幾乎將東方陵的手掌捏碎,手掌死死按住東方陵側躺的身子,眼珠盯著燒紅的銀針冷卻,細絲絞結,將綻開的皮肉縫紉捏合。

蜈蚣般猙獰醜惡的裂口延伸至背後,在白皙細致的皮肉上格外刺眼。莫淩恒接過紗布,將傷處層層掩蓋,動作小心謹慎。天泉名醫將莫淩恒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背過身在櫃裏翻找了半晌,三指捏著個瓷瓶遞到莫淩恒眼前,道:“待他醒了定是耐不住疼的,到時把這罌粟汁喂給他,可緩解痛苦。”

“他可撐的過去?”莫淩恒問道。天泉名醫似是沒聽見莫淩恒所問,喃喃自語道:“天意啊。”莫淩恒抬眼看著天泉名醫,“什麼天意?”天泉名醫搖搖頭道:“沒什麼。”

朱巽望著茫白雨幕中山道間的兩道身影,歎了口氣,忽道:“你可見到那白衣公子?”天泉名醫驚詫地看了朱巽一眼,道:“你能看得見?”朱巽避而不答,道:“那位公子命中注有一劫,正是因為他身側那黑衣人,雖性命無憂,右臂怕是再也無法執筆作畫了。”

天泉名醫並未當真,朱巽又道:“送你一句吉言,那人命格極貴,你若出手相助,日後定會諸事順遂,富貴悠然。”\\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