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望闕。
一葉輕舟隨水流。
辰天撐起竹篙點磕棧橋剛剛駛離不足百丈,偏頭瞥見柳依依斜坐船舷,慵懶的蹬掉菡萏繡邊雲皂鞋,伸腳踢蕩秋水。
伴隨映天星月被攪起漣漪,她拉長嗓音嘟囔道:“好累啊好累,真得好累。”
辰天默然。
側身站在船尾充當無情的撐船傀儡。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何時到底?”柳依依倒也不指望他搭話,仰身靠在烏蓬,自顧自的念叨抱怨,“天行有時,萬年不息,何必爭來爭去呢?”
她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人活一世,五百年算是極限,這對自己長達萬年的漫長壽元而言,不過半夏。
姑蘇城那些老家夥勾心鬥角真的有意義嗎?
他們現在算來算去,他們的父輩與祖輩曾經也算來算去,短短百年間談判桌上換過一批又一批麵孔,可到頭來還不是常駐棋盤?
思及於此,柳依依真想躲進榕樹秘境,徹底擺爛了。
“尚先生。”
“嗯。”
“世人爭來爭去,有意思嗎?”
“有意思。”辰天撐船駛過湖心,星月在水,恍如遊弋天河,“與人爭,其樂無窮;與地爭,其樂無窮;與天爭,其樂無窮。”
“嘖嘖,人族當真精力充沛,也難怪紛爭不斷。”柳依依雙腳擺蕩,撩撥河水,“如果人人都有一萬年的壽元,那還爭嗎?”
“一萬年而已,仍爭朝夕。”辰天淡然。
聽到這裏,柳依依翻了翻白眼,扭頭揉捏脛腿,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見她久久不說話,辰天抄起竹篙敲叩烏篷,認真道:“柳姑娘不好奇剛才的那些事?”
“啊?哪些事?”
“秦彙口供。”
“我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柳依依撩起裙裾擦淨腳上水漬,席地而坐,“但我現在腦子裏一團漿糊,難辯真假,你開門見山的直接說吧。”
辰天緩緩開口:“若是秦彙所言屬實,那八名目擊者並非被夜闖孤織總部的賊子出招三次所殺,而且他所持武器也不是劍。”
“繼續說。”
“賊子前後隻出招一次,並且一擊斃命。”辰天篤定。
秋風驟緊,柳依依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一招橫掃八人?七死一傷?”
“他玩弄匕首的手法,很犀利。”辰天點頭。
聽到這裏,柳依依滿臉震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那名賊子夜闖孤織總部,半途撞見辰天還被打成重傷。
然而還在折返之時,僅憑一柄短小的匕首,一擊殺掉八名玉鼎境的黑虎幫弟子,並且最後一名弟子還因恐懼,已經躲入拐角。
思緒閃過,柳依依很難想象那名賊子的武技該有多精湛,下手又該何等的行雲流水。
估計在他眼裏,殺掉八個人,大抵與果農摘掉八顆紅棗那般簡單吧?
“有點托大了。”柳依依不由得感覺後怕。
她萬萬沒料到一番引蛇出洞的家夥,居然如此強悍,若是真讓他在姑織總部流躥半柱香,不知還要惹出多少血光之災。
柳依依轉頭看向辰天,真誠道:“當時多虧有你。”
“行了。”辰天點點頭當是領情了,再次補充道,“我跟這名老鴰賊子交過兩三招,多少認得一點拳腳,隻要再出手,必然暴露破綻。”
“尚先生可有懷疑對象了?”柳依依試著說,忽然道,“你該不會懷疑沈雷義吧?”
“哈哈,當然不可能了,柳姑娘不必緊張。”辰天朗笑。
他瞧見柳依依似乎有點尷尬,促狹道:“沈雷主護主心切,我能理解;青春年少的小心思,我也能理解。”
烏篷船駛進錯綜複雜的水巷子。
橘黃燈光與銀白月銀輝交相掩映,柳依依轉過臉,輕聲啐道:“說得你好像不是青春年少,說得我好像不理解。”
辰天隻當沒聽見。
經過在孤織密室的半天鑽研,他早已將姑蘇城的地形水勢全部銘記在心,現在撐船進入孤織總部,可謂輕車熟路。
“我不是神算子,沒經過實地調查,隻聽取些許二手情報哪能猜誰是老鴰賊子?”辰天淺笑。
然後他一邊撐船靠近棧橋,一邊補充:“但我相信,隻要讓我進入黑虎幫不出半個天,老鴰賊子必定顯露端倪。”
柳依依拎起鞋襪,赤腳下船,路過辰天之時突然停下腳步:“我發現尚先生比我還忙,而且更累。”
“哦?”辰天疑惑。
“明天你要對黃大仙發動攻勢,後天還要上岸調查老鴰賊子之事,月底則處理贖金人質。”柳依依掰著手指,娓娓道來。
“此外,你還要整訓水妖私軍,煉製丹藥。”
辰天愣了愣,附和道:“照柳姑娘這麼一說,拉磨碾米的騾馬都沒我累。”
柳依依嬉笑有聲,踮腳湊近他:“那尚先生想要什麼報酬?”
感受到鼻息近在咫尺,辰天心弦稍顫,俯望滿麵笑意的臉龐,他更是呼吸都有些短促。
“那柳姑娘都有什麼報酬呢?”
“隻要不過分,都可以。”
“算了,無功不受䘵。”辰天張了張嘴,話到牙關最終又改口了,他繞開柳依依徑直走向庭院。
柳依依怔了怔,轉身看向辰天,突然發現門口正站有一堆家丁侍女,顯然駐足良久了。
“呃——”
“很晚了,大家怎麼還未休息?”
聽到柳依依有些窘迫的語氣,小黎率先應聲:“奴婢正在等仙尊回家呀!半夜三更的,我隻得央求尚先生前去接應了。”
“行了行了,大家早點就寢吧。”柳依依擺手。
結果她剛走兩三步,發現一群侍女全部跟隨辰天邁過南廂門,自己身邊則隻有小黎。
“啊這?都跟他走了?”柳依依錯愕。
小黎提著四棱宮燈笑吟吟的解釋:“姐妹們近日依仗尚先生的指點,修為突飛猛進,甚至更比服用臻化丹有效果,若是跟得不緊,可就錯失機緣了。”
“此事當真?”柳依依滿臉詫異,忽然又問,“聽說過程很痛苦?”
“第一次確實很痛,但之後便好多了,酥酥麻麻的感覺還挺不錯。”小黎隨口應聲。
柳依依目不轉睛的盯向小黎,半晌才道:“看樣子,你成長很多了呀。”
小黎駐足回想剛才那番話,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神情大窘,立即緊追柳依依的腳步,大喊道:
“仙尊!”
“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