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叫晴空。
辰天也不知這是看到的第幾批了。
他緊了緊毛裘坎肩，低頭又將視線投在腳下的烏篷船，正有一名水妖破浪而來。
謝蓬帆抱拳彙報：“啟稟大人，東西全部都在，但根本拿不動。”
昨天洗劫林家館之後，柳依依的神識撐不住乾坤儲物袋的龐大消耗，嘔吐之餘，大量財寶沉入水底。
辰天有意啟用方鼎煉丹，所以天色剛亮，他便帶人前來打撈。
“你們的體格不行啊，千斤之鼎居然都搬不動？還得多練，回去再遠遊千裏。”
聽到這話，謝蓬帆被嚇得肚腿子都在打顫，恨不得時間回溯收回那番話，然後再使勁抽自己兩三個耳光。
柳依依拐了拐辰天，淺笑道：“地上水下哪能一樣？自水深約十丈，使不上勁再正常不過了。”
“還是柳姑娘明察秋毫呐。”辰天伸手讓她扶著自己的胳膊走上烏篷船，同樣淺笑道，“東西都帶來了嗎？”
論起陰陽怪氣，柳依依絲毫不遜色：“尚先生既然有令，小女子豈敢掉以輕心？”
辰天莞爾，解下毛裘坎肩披在她身上，轉頭看到一隊舢板小船拖拽原木而來，浩浩蕩蕩。
白花泡桐原木很輕。
若是製成獨木舟與最常見的柏木相比，白花泡桐可以多承載三成的重物，但因藥用價值很高，很少有人舍得用以造船。
不過孤織散盡家財買空城內藥鋪，白花泡桐倒顯得不是很珍貴，柳依依也任由辰天隨意調用了。
舢板小船在辰天指揮之下，滿載陶甕，劃到方鼎上方一邊在船舷捆綁白花泡桐，一邊不斷裝水，從而持續壓低吃水線。
待到舟船半淹，水妖奉命帶上繩索潛入河底，牢牢捆住方鼎。
萬事俱備後，伴隨辰天一聲令下，百艘舢板小船不裝傾倒陶甕，浮力驟增之餘，粗如手腕的麻繩繃得咯吱直響。
稍過半晌。
謝蓬帆再次鑽出水麵，驚喜道：“方鼎動了，現在正擦著河床懸浮半丈！”
“那差不多了。”辰天躲開浪花，點點頭，“命令並船絞盤收繩吧，如果實在搬不上船，幹脆慢慢拖回孤織總部。”
“遵命！”謝蓬帆嘩啦一聲又鑽入水底。
這下辰天再也沒躲掉飛濺的浪花，前裾連同鞋襪悉數被淋濕，冷得刺骨。
柳依依見他滿臉鬱悶，噗嗤笑出聲：“走吧，進屋烤烤。”
烏蓬船長不過兩丈，楠竹篾條編製而成的頂棚又高又輕，燦黃之下，一隻青泥小火爐溫有酒壺，旁邊還擺有半碟蠶豆。
辰天擰幹前裾，攤開晾在火爐右側：“柳姑娘從何處尋得百餘名船夫？”
“黑虎幫啊。”柳依依拿起筷子攪動酒壺，其中的紅棗隨即上下翻滾，散發醉人清香，“沈雷義算是丐幫首領，手底下的門徒盡是窮苦子弟。”
辰天掀開窗簾，確實看見這些漁夫衣衫襤褸，縱使秋水寒徹，全身上下隻有一條犢鼻短褲。
每一次撐船發力，背部幹癟的肌肉便炸如滾龍，青筋叢生之餘，汗汽蒸騰。
“黑虎幫共有多少人？”
“那就多了。”柳依依舀挹紅棗酒，分盛兩杯，“若是算上在黑虎幫討生活的腳夫纖夫，最少也有十幾萬。”
辰天接過酒杯，淺啜半口：“我想上岸進入黑虎幫。”
“我勸你最好不要去。”
“何也？”
“今早剛收到消息，林家突然讓出攥在手裏的三四條商路，引得城內世家望族傾軋不已。”柳依依搖了搖頭，淡然道，“底層平民也成為爭奪對象，亂象橫生。”
一條商路的運營需要投入大量青壯，僅是東門棧橋裝卸貨物，至少需要千人。
但殷氏聯軍征走四五十萬青壯，悉數葬送在牧野灘塗，加之戰亂引起饑荒又餓死三十餘萬，姑蘇城頓時人口大減。
那現在重開商路，以世家望族的行事風格，必定四處抓壯丁，再刮斂糧草儲為貨源。
確實很亂。
亂得哀鴻遍野。
“而且尚先生預料得沒錯，山魈強襲林家行館之事，姑蘇城已經歸咎於孤織了。”
“不僅如此，孤織還背上勾結永泰軍的罪名，城主府更是下令封鎖煙柳巷，從嚴審問。”
柳依依的語氣很平淡，心裏卻為那些落入大牢的草木精靈擔憂不已，她很後悔昨夜沒有及時發布命令，撤回那些毫無自保能力的姐妹。
現在若想營救她們，拋開巨額金銀開銷不算，還需要投入大量心思從中斡旋，極其考驗手段。
“尚先生上岸所為何事？”柳依依淺飲杯盞，“現在孤織本部還有諸多事宜，還望尚先生主持大局。”
辰天挑出紅棗嚼得滿口生津，另起話茬：“你也深知孤織內部藏有奸細，地位還不低，找到線索了嗎？”
“沒有。”柳依依倒也坦然，補充道，“不過此人總會露出破綻，我與翁漣正在策劃一場秘密行動，完全可以借機將其揪出來。”
辰天見她無意透露細節，很識趣的沒有追問，隻是欠身道：“如果我說這個奸細出自黑虎幫，而我正要上岸解決此事，柳姑娘會不會放行？”
“先說說你的推論過程吧。”柳依依蹙眉。
黑虎幫隻是孤織的附屬勢力，管理並不嚴密，也沒必要管得很嚴密。
畢竟那些纖夫船工逾越十萬之數，流動也大，孤織隻要籠絡幾個上層核心人物便夠了。
更何況，柳依依也看不上這群窮苦平民手裏銅板，與其花心思管理，不如調教歌姬舞女從紈絝子弟身上撈銀子。
但核心人物又隻有寥寥幾個，全是當初扶持組建黑虎幫的元老，怎麼可能是奸細呢？
思及於此，柳依依放下酒盅緊盯辰天，等他給出合理的解釋。
“昨天我帶隊練兵前往東門，半路臨時起意，決定陪你解決方鼎之事，由此進入姑蘇城開始勘察林家行館。”辰天娓娓道來。
“這事我從未向任何人提及，你我身邊的山怪水妖也毫不知情，但前腳踏入林家行館，黃大仙後腳便催動瘴氣山鬼發動強襲。”
“難道柳姑娘還不覺得正是接應你的黑虎幫出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