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恍如天河決堤。
密密麻麻的雨線織成一張幕布，似乎要蒙麵蓋住人的口鼻，憋得大氣難喘。
轉瞬之間，平地乍起的積水已經漫過膝蓋，若不是獄卒及時出現，撬開窨井，估計戰俘營全要變成浮屍。
虎妖盯著腳邊被衝進來的老鼠，看它嘴巴一張一合，全身皮毛濕漉，露出一排幹癟的肋骨，其上還釘有幾隻營養不良的蜱蟲。
“我該怎麼做？”
“照做。”一道低沉的聲音悄然響起，仿佛透出古怪的魔力。
這間戰俘營關押的妖獸雖多，居然沒有一人聽清，仍是鼾聲如雷，根本沒有在意房間不知何時多出五具身影。
但虎妖卻聽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的全在耳裏，更是全部敲在心上。
“我雖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有一點我明白。”
“感覺我在利用你？”五影長老坦言。
“沒錯。”
“可你有的選嗎？”
“如何沒的選？”虎妖的麵色很陰沉，絲毫不懼麵前五個異口同聲的身影，因為他也是玩弄心神的高手。
先前擅闖天柱峰的路人，無論是樵夫還是獵戶，全變成自己的倀鬼了，甚至於靈台境的修士均被收為走狗。
“我家宗主隻是暫時隱退而已，必然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虎妖也不諱言，利落道，“隻要我將辰天的秘密借機透露出去，然後裏應外合，此事可成。”
辰天的秘密？
五影長老心中一緊。
但他知道此乃虎妖拋出的誘餌，有意吸引自己上勾，更重要還是向自己彰顯價值，不至於以死相逼。
“裏應外合？你說的輕巧，梵天麟是生是死尚不明朗，局麵成迷。”五影長老很會說話，催動魂力不斷瓦解虎妖的心神。
“辰天降臨滄汐天下不過半年，已然帶領北域三十六宗門形成一股龐大的勢力，我家少主尚且對其讚譽有加。”
“若是再拖下去，辰天不知還要成長到何種地步，你稍遲疑半刻鍾，他便多成長半刻鍾。”
虎妖悚然。
他知道五影長老這番真不是在向自己施壓。
以前他不是沒從天柱峰下來，走訪人間，那時沒有永泰城，隻有星落棋布的村莊。
最繁華的地方也不過是仙音閣與合坤門兩處，但也隻是縣城而已，對天柱峰的獸族更是畢恭畢敬。
但未曾想，辰天突然降臨，僅憑一人之力便攪翻殷氏大墓，打落靈器大船不說，還利落的殺掉殷氏兩位高層。
這份戰力。
簡直驚天動。
一舉改變滄汐北域的勢力格局，讓北域殷氏不得不小心謹慎，更為吊詭的是，他似乎還找到一條不同於靈力修煉的大道。
而這一切，均隻在短短四個月之內發生了。
五影長老很滿意於虎妖錯愕震驚的表情，再次蠱惑道：“你家宗主暫且依靠不上，還得指望你出力破局，想想吧，你身為百獸之王，不僅橫煉外功，還有修得倀鬼之術。”
“這份戰力誰可匹敵？”
“機會擺在眼前，你要抓住了，辰天之前如何聲名顯赫，你打倒他，自會百倍揚名於世。”
然而這番話並沒說動虎妖。
他隻想平安見到梵天麟，回到以前安靜祥和的生活，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凡間的種種爭名奪力，他感覺太累了，完全違背初心。
“嗬嗬，我現在可沒有什麼戰力，琵琶骨被鎖，所謂的橫煉外功也不擋永字營的刀槍，更何況，辰天的拳腳功夫不在你我之下。”
“若是冒昧上前，無異於找死。”
“而且你最好快點交底將話說完，暗中坐鎮戰俘營的那名殺手，可不是好相與角兒。”
五影長老當然知道此事，心中雖然有些緊張，但臉上還是擺出一風輕雲淡的表情：“何必催我走？”
“敵人的敵人算是朋友，我隻不過看到朋友落難，有心搭救罷了。”
“我隻最後問一遍，閣下真的不與殷氏合作？”
“封侯非我意，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虎妖踢開腳邊的老鼠，轉身準備睡覺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按理說，五影長早該知難而退。
但他尤不氣餒，遠望逐漸暗淡的身形，輕輕拋出一句話：“響水灘頭，柳色穀雪。”
虎妖原本堅定的心神，突然在此瘋狂閃爍，如同窗外剛剛落地的驚雷，轟然炸響。
大雨滂沱。
屋簷飛出一簾瀑布。
寒氣伴隨夜色浸透虎妖的四肢百骸，如針如砭，紮得他心頭滴滴滲血。
他回頭看向五影長老，洶湧的蠻荒之氣比雨勢更為磅礴，似乎稍有不順，便是雷霆萬鈞之怒。
然而五影長老並不在意，踱步道：“草木花仙子，人人靚麗，辰天又素有極好女色之名，甚至占據仙音閣三千美眷。”
“柳穀雪身在上林苑，所居之地，比起這間牲畜棚屋，恐怕奢華百倍不止吧？”
“閣下覺得，真的隻因草木花仙子可以催生稼穡？”
“你！”虎妖大怒。
但他一想當初柳穀雪跟辰天走入主帳，久久沒有出來，日後再也未曾露麵，心頭已是尤如刀割，怒氣突然消弭，化成一陣無奈的歎息。
五影長老見他如反應，知道他心神已動，今夜之事算是成功大半了。
他勾起虎妖的怒火之後，趁勝追擊：“就算辰天良心未泯，沒有幹出出格的事情，但你可知梵礪之事？”
“先前失蹤的梵礪？”虎妖皺眉。
這人他知道，乃是牧事監的小官丞，負責飼養長頸山鹿。
當然自家宗主其一是為了散心，其二正是尋覓兩人，但不料碰上一位很適合做劍靈的兵人男子，相持爭執之下，便與辰天大打出手了。
虎妖疑惑：“梵礪與穀雪有何關聯？”
“當初龍王誕辰，我家知事堂前去千機閣偵察，無意間遇上梵礪，已經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五影長老娓娓道來，指了指校場又說，“不然你以為這些土石兵人從何而來？”
“這……”虎妖大駭。
不用五影長老將話挑明，他已經意識到柳穀雪很可能會落得與梵礪的同樣下場，也被百般解剖研究。
“後來呢？”
“死了。”
“謝過長老。”
“舉手之勞而已。”五影長老搖搖頭，“我們見梵礪生不如死，一刀斃命，終是解脫了。”
他說的很是冠冕堂皇，絲毫不提知事堂潛進千機閣的火災現場，見人就殺，完全沒在意其人是誰。
交談至此，虎妖拱手深揖：“願詳聞長老計劃。”
“你外功不得施展，但還有倀鬼之術，其實你不用直麵辰天，挑他身邊緊要之人下手則可。”
“何也？”
“隻有製造混亂，你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無人可供吞噬神魂，倀鬼之術，根本無法施展。”
“此言差矣，成大事何必拘泥於小節？”五影長老陰惻惻的扔下一句話，身影消散，隱入雨夜不見蹤跡了。
虎妖從夢中驚醒，瞥見地上那隻老鼠四腳朝天，正在抽搐，他的視線也隨之落在還在酣睡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