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突然之舉,足令展昭一怔,驚覺他周身滾燙,哪顧得上他想,連忙扶住他肩頭,急道:“白兄,你沒事罷?!”
經他一喚,白衣似從夢中驚醒,猛地鬆開了雙手。方才喋血一瞬,激起的複雜情緒,再度逼迫出內心深處的莫名之感!
白衣身子一震,連忙運氣壓製。驀地,腦中一陣劇烈疼痛,勾帶出一幕幕血腥的殘破畫麵,齊齊席卷而來。
展昭雖瞧不真切,但知白衣情形有異,自然滿心擔憂,“你……?!”
白衣見他伸手來扶,隻怕自己屆時發作傷了他,立時踉蹌退去,口中攔道:“我無事……莫要靠近!”
展昭倏然止步,一時之間,進退不得,隻覺憂心如焚。
白衣雖極力壓製,心底狂性卻因方才情動蒸騰而起,胸中氣血翻騰,瞬間爆發的痛苦再也壓抑不住,竟發出了一聲淒厲長嘯,直震得碎石崩裂,紛亂如雨!
先前連番惡戰,已令人心神憔悴,這回又見白衣受如此折磨,展昭更是焦心不已。
直待嘯聲漸歇,白衣才覺渾身灼熱稍褪,拚力壓住胸口激蕩的濁氣,頹然靠在洞壁之上。見展昭麵上憂急,唯恐他擔憂,強忍不適,寬慰道:“你放心,我已然不礙事了……”
聽他聲音疲憊黯啞,似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展昭心中竟是一痛,此時此刻,縱是拚盡全力也要助他渡此難關。心中主意打定,循著聲音,摸索上前,直至觸到白衣手臂,已然不似方才滾燙,才略略放下懸心,篤道:“讓我助你一臂之力。”言罷,不容白衣拒絕,已然推掌撫向他背心。
白衣怎料他會突行此舉,大驚道:“不可……!”本能之下,立時運力抵抗。
展昭凝神蓄力之際,隻覺白衣運力抵抗,竟激得自己氣血翻騰,忙忙強忍道:“快快卸力,否則你我皆傷!”言罷,更是掌上加力。
白衣見他執意堅決,唯恐自己運力反傷了他,無奈之下,隻能卸掉周身氣勁,歎道:“你已真氣虛耗,如此一來,豈不更糟……?”
展昭運氣催元,沉聲道:“我尚可自保,你不必擔憂。”
這寥寥數言,仿如清流過境,使他心生安穩,心底的狂躁之氣竟自去了大半。漸漸地,隻感一股綿柔之力柔沐全身,也便不再言語,暗暗吐納調息。
片刻後,覺他體內逆流漸進平息,展昭才緩緩收功,額頭已然汗水涔涔。
白衣緩緩吐息,稍覺氣歸百穴,才略略放下心來,見展昭神情更顯憔悴,心複又懸緊,迭聲道:“你覺得如何?你這又是何苦……?是我累你至此……”
展昭暗自運氣,丹田處已是綿軟一片全無所依。但見白衣自責,溫言寬慰道:“白兄何必說這種話,此時此刻,助你便是救己。你若再出事,我又哪能挨到前輩來救?”
白衣胸中一震,幾年空茫寂寥,待到此時,更覺情之可貴。適才尚盤踞心底隱隱不去的惡龍,此時此刻,亦因他話中寬慰而盡數化作柔情。不禁說道:“你真元耗竭,決計是不能再戰了。隻怪我高估了自己能為,本以為當年毒患盡除,不成想仍有今日之禍。”
猛聽此言,展昭心頭突地一跳,白衣此前隻淺言自己當年因誤中仇家毒計致使容貌駭人,卻未再言及其他,但連日來的相攜與共,他深知白衣背負的絕非一樁恩怨情仇那麼簡單。縱有千言萬語在心頭,衝口而出的卻仍是當下最為關心之事:“我尚可應對。倒是你,前日聽司徒姑娘說你偶發頭疾,痛苦不已,原來竟是如此麼?可有……解救之法?”
白衣見他如此關心自己,心頭頓生暖意。溫言道:“你隻管放心,我並無性命之虞。這回發作,也不似之前那般難忍了。”見展昭眉頭緊蹙,繼而說道:“再說這毒也並非一無是處,我這一身不懼邪毒的本事,正是拜它所賜。它且來之我既安之,有何足俱。”
仙翁所贈兩枚靈丹,本可做不時之需,隻是白衣早已用來救治展昭,現下雖深受苦楚,他仍覺甘之如飴。
展昭哪知他曾為自己如此犧牲,見他還能玩笑,心頭頓感酸楚。他一人,究竟背負了多少苦痛,其中多少辛酸難為人知?自己與他,又是何其相似?
“即便這歡喜自苦中求來,我也甘之如飴!有何憂懼!……”
驀地,竟憶起白玉堂當年所言,一時竟怔住了。
兩人深陷險地,此時此刻,卻都似忘卻了即將而來的危機。
白衣見他怔怔無言,不由凝視他眼眸,眼前這個人,似是有一股溫柔魔力,總能牽絆自己心念不已。經此一遭,愈發覺他氣態神韻,酷似畫中之人,不禁癡道:“你可知曉,說來雖覺稀奇,但自與你相見之初,我便對你生了莫名之感,隻因你像極了畫中之人。不……畫中人清冷孤寂,你卻比‘他’有情有義。”
展昭心頭如纏亂絲,一聽此言,竟驟然驚道:“你說……甚麼畫?!”
“雖是半幅殘畫,但畫中人與你……”白衣話尚未說完,見展昭猛地扯住自己手腕,心中陡然一驚,暗暗道了一聲不好。
白衣大驚之下,見他情形,分明是毒又發作,心中驚愕未定,還未待動作,忽聞身前身後各有異聲傳來!呼哨聲中似是夾雜著咯咯怪聲,更顯恐怖之極!
展昭卻渾似未聞,隻覺丹田處宛如火燒,痛楚瞬間襲至胸口。
“恩公他怕忘了你,便把你寫在紙上,描在畫裏。這樣,即便忘了,也總能尋到……”瘋子那日言語,如今字字句句,宛如重錘,狠狠擊在心口!
方才打出呼哨聲的正是曉天星。他輕功超卓,外加心係展昭,自是施展全身本領,竟將古劍元真兩人甩在身後老遠。
若說關心,乞丐窩中誰不掛心展昭安危,恨不得個個跟來。最終沿原路來援的曉天星與古劍元真三個水性極佳之人。
曉天星身形如電,哪是他人能及,竟施展神行邊向眾人喊道:“我可是打過包票的,展昭要是有甚麼閃失,我……我也沒臉活啦!”
古劍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自曉天星口中聽得來龍去脈,更覺事情詭異難測。見他如此,心知自己輕功稍怠,隻能囑道:“少來磨牙,你快去探探!”
兩人見曉天星瞬息沒了身形,心皆是提到了嗓子眼兒。尤其是元真,自乞丐窩中得知展昭有難,內心更是備受煎熬,恨不得立時見到他。
曉天星足下發力一路狂奔,隱隱地,竟嗅到一股血腥之氣,心一沉,腳下愈發加力。
忽地,聞到前方有腳步之聲,曉天星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竟高呼道:“展昭,是你們麼?!”順勢便迎了過去!
他目力驚人,借著黯淡光影,見兩條身影相偕而至,裹帶著更為濃重的血腥之氣。展昭身上一片血汙,此刻正被白衣緊抱著,斜靠在他肩頭。不禁大驚道:“展……?!”
若說方才還滿心全是展昭安危,但在看到白衣的刹那,心頭竟如遭雷擊,像見了鬼似的,連連驚呼道:“你,你,你是……?!!”
雖是滿麵血汙,雖是一襲紅痕掩了半邊臉孔,但俊美麵容仍舊依稀可辨。
曉天星與蔣平素有淵源,雖少來往,但也是見過白玉堂的。此情此景,依稀故人在前,饒是江湖老薑,一時間也是腦中空白,如墜雲裏霧裏,怔在原處!
白衣全心護著展昭,也未顧及曉天星麵上驚愕,見他來援,心頭稍霽,忙道:“快,快帶他走!”
見曉天星宛如見了鬼一般直直盯著自己的臉,急道:“快走,此處有地鼉龍!”
“啥……?!”
一聽此話,曉天星一個機靈,方才稍稍緩過神來。
這種邪物不是早已絕跡了麼,怎會在此地出現?!
曉天星江湖行走多年,自是識多見廣,也曾聽聞關於地鼉龍的種種恐怖,這邪物性喜陰濕,能於數步外噴出毒汁,聞者中毒沾者無救。
變故接連出現,曉天星隻覺心亂如麻,又見展昭滿身血跡,心下竟是一沉。
話音方落,忽聞不遠處又是一陣咯咯怪聲,白衣身子一凜,忙將展昭推至曉天星身邊:“快帶他走,我來抵擋一陣!”
曉天星仍如在夢中一般,隻覺他方才神情,分明便是那個銳利決絕的白玉堂。待到醒過神時,白衣早已折返,隱身前方甬道之中。
“這……這不是去送死麼……?”曉天星壓住心頭狂跳,千般謎團尚不及解,自己哪能眼睜睜看他去死。
才要跟著過去,忽地,懷中之人竟緊緊抓住自己手臂,低低說道:“快去……助他。”
曉天星見展昭醒來,大喜之下,口不擇言:“阿彌陀佛無量天尊,你總算醒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展昭身子一顫,咬牙道:“前輩,快去……”
曉天星哪知二人之間種種曲折,當下滿心疑問,見他如此,更是追問道:“你告訴我,他……他是不是白玉堂?!你……”
見展昭麵色瞬息慘白駭人,曉天星哪還顧得上再問,隻能向著白衣去處連連跺腳。
驀地,竟是一陣心慌。
此時,他隻恨那兩人來得太慢,若真是那邪物攔路,這人縱有一身虎膽龍威,也隻怕會落得個淒慘死狀。
片刻之間,竟使得古劍與元真錯過方才時機。二人循著曉天星行跡,發力狂奔,遠遠便看到兩條模糊身影,心一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展大哥……?!”
曉天星此時正是進退不得團團亂轉,見二人來至,心頭稍鬆複又急道:“哎呀,你們……你們怎麼才來呀?!”
元真此時腦中眼中全是眼前之人,乍見之下,竟被他一身的血汙駭得心神大亂,衝上去將人抱住,連聲喚道:“展大哥,展大哥?!”
見展昭雙眸緊閉,登時心裏咯噔一下,慌道:“前輩,展大哥他可是受了重傷麼?!”
曉天星攬著展昭向旁一錯身:“你這般用力,就算沒傷也給你晃掉半條命!”
轉頭向著古劍說道:“老酒鬼,你們快帶著展昭從水脈處出去,我去救人!”
古劍抓過展昭手腕,心頭也是一緊,真元耗竭,丹田虛無。雖早已知曉他這一行必有波折,但卻沒想到竟會如此凶險。
聽曉天星說到救人,心頭猛地一震:“你是說白衣?他……怎樣了麼?!”
曉天星跺腳道:“還白個甚麼衣,他,他是白玉堂啊!!”
“你說甚麼?!”
猛聽此言,古劍竟如方才曉天星一般,怔在原處!
曉天星見他神情驚愕猶疑,心中更是焦急,“你還發甚麼呆?!白小子有危險,我得去幫他!”
一語驚醒夢中人,古劍猛地醒悟過來,若非此時此地,他會認為這隻是在玩笑,但看曉天星麵上神情,竟滿是嚴肅焦急,不禁看了眼正自意識混沌的展昭,擔憂之餘更添疑思。心頭雖狂跳如鼓,仍強自鎮定道:“你護著展昭快走,我去!”
此時此刻,若不是顧及展昭,他們皆是恨不得去一探究竟,看看那個人,是否就是兩年來讓人牽腸掛肚心心念念的白玉堂?!
元真猛聽白玉堂名字,也是大感震驚。不知怎地,心頭忽如電閃,想起自來襄陽後的一幕一幕,自與白衣相遇後的點點滴滴。驀地,竟憶起那日展昭意識迷亂之際口中喚著的名姓……!一瞬之間,恍如置身冰穀,完全未聽到古劍二人的激烈爭執,直到曉天星在他背後大力一拍:“小子,你再這麼發呆下去,你的展大哥可真就要死啦!”
話音甫落,隻聽前方傳來一聲淒厲嘶吼,在蜿蜒曲折的甬道中,更顯得恐怖之極!
曉天星不禁打了個寒顫,一咬牙,衝著古劍一瞪眼:“再爭下去,這兩個就都完啦!你們快些走!你且放心,我曉天星要救的人,還沒救不了的!定會把他活生生地帶回來!”
言罷,飛身而去。
“喂——”
古劍雙拳緊握青筋暴起,恨不得能將自己一劈為二好助曉天星一臂之力。
為知己為朋友,一切可拋。但此時此刻,他卻要顧及展昭安危。
心頭思緒翻湧,隻能強自鎮定道:“罷了,咱們走!”
元真雖腦中混亂,但畢竟心係展昭,立時上前將人扶住。才要離開,忽覺腳踏之地竟似微微震顫。心驚之餘尚不及反應,猛聽得前方傳來一陣轟鳴,四周洞壁竟發出哢嚓之聲,碎石瞬間崩裂如雨!
古劍大叫了一聲不好,忙將兩人護住。
這一聲悶響,宛似惡龍疾行地脈,直撼得地動山搖,石壁四裂!
前方甬道……崩塌了!!
頃刻之間的連番變故,足令人心神恍失。
這一瞬間,兩人心頭如遭猛擊,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古劍還在愣怔之際,身邊展昭竟似受了感應一般,猛地甩開他手,向崩塌處踉蹌而去!
古劍身子一個趔趄,險些被他扯倒在地。心下大驚,本能之下仍舊將人緊緊抱住。展昭卻渾若未聞,竟似生了無匹之力,拚命向前掙去!
“小心——!”
片片峰刃忽地砸下,古劍一俯身,將展昭護在身下。
崩碎的利石登時割開了古劍手臂,銳痛襲來,連忙咬牙強忍住。
過了好一陣,四周石壁才漸漸止住崩勢。
“展昭,展昭……沒事罷?!”
古劍心念展昭,忙將人扶將起來,竟被他麵上神情駭得周身一凜!
展昭此時驚痛交迸,隻覺胸口處一絲極寒緩緩蔓延。混沌之間,恍覺有人迭聲呼喚,嘴唇嚅動了半晌,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