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明亮無比,君似陌一人站在醒目的殿中,煢煢孑立。
白鈺隨意地撥弄自己胸前的發絲,修長的五指搖晃著手中的酒樽,失望道:“舞失了曲,可就沒有靈魂了呢……”
說完,放下酒樽,瞥了一眼君似陌,便撐著下巴看著君子衿。君子衿冰冷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如之前那般悠然地把玩著另一個嶄新的琉璃杯。
然而,君似陌卻是慘白著臉,紫眸中落寞更甚。
不管白鈺說的無意還是有意,他都不得不承認,這句話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就像那舞,而君子衿便是曲,離開了曲,舞的世界將枯燥無味。
“子衿,你可願意撫琴?”強撐著笑,他祈求著詢問君子衿。
舞是他們創的,那曲,自然也是自己譜的,他人自然不會知曉。
就算他是出於私心吧,希望君子衿能夠再為他撫琴,就算,這個機會是他偷偷借來的。
隻是,這個借口,在君子衿開口之前,便已有人將它扼殺。
“撫琴?一國高貴王爺為一個低賤的下人撫琴,這傳出去,王爺顏麵何存!”
尖銳得讓人厭惡的嗓音。是鳳薇。
殿中又是一片喧鬧。
“琴本為雅人修身養性之娛,抒懷寄情之物,何謂貴賤。”
“與你而言,何為貴賤我不知;但於琴而言,撫琴著雅,無知者俗。”
話語擲地有聲,兩人皆是一愣。白鈺沒有想到一個世俗的男寵也能這般懂琴,君似陌也沒想到白鈺會幫著他講話。他向白鈺投去感激般的目光,隻是沒想到白鈺竟是避而不見。
他想,或許是因為他“男寵”的身份吧。
“夠了!”君子衿見鳳薇還要說什麼,冷冷地斜睨著她,“一國公主就該有她應有的形象!”
鳳薇不甘地閉上嘴。
“上琴!”
君似陌終是得了這次機會,他長籲一口氣,又不由得感謝起鳳薇來,若她不設計陷害他,恐怕,他和子衿再也不會回到那個毫無間隙的夜晚。
精心挑選的琴不似那晚那般簡陋,雕工精巧,蝶紋栩栩如生,以冰蠶絲而製成的弦在陽光下泛著冰涼的冷光。
擺好琴,輕抬衣袖,修長的手指在弦上靈活地舞動著,冰涼的指尖牽動著每一根細小的琴弦,染塵的古琴,彈奏出的弦音在寬敞的殿中繞轉,低鳴。
君似陌握著劍,找到節奏,跟這奪魄般的琴音舞動起來。隻是慵懶地用一條青色的絲帶把兩鬢的發絲束在腦後,如墨般的長發散落在白衣上,隨著身體輕盈的動作在風中飄動,蕩漾在人的心裏。
纖指不停地在弦上撥動著,幾分波濤。
白衣如蝶翩遷起舞,曼妙身姿似女人般嫵媚。
舞曲相融,有著天人般姿容的兩人盡數被在場的人貪婪地刻在心裏,時間,仿佛停止在這一刻。
君似陌一直凝視著君子衿,輕飄轉身,其他不曾入眼。
本該是一場完美的演藝,然而,白鈺卻是不著痕跡地皺了眉頭。
不是這樣的。
半場下來,他已大概摸清了基本的旋律。這曲,該是清逸輕柔的節奏,可這撫琴的主人,卻是將自己個人情緒加注在曲中,使整首曲子的情感都變了味。
曲是如此,舞亦不例外。跟曲相對應的舞,該是無拘無束的,舞者固然驚豔,可將柔情的舞弄出了淒涼的感覺,便是瑕疵。
他對舞和曲是有某種特定的追求的,君似陌與君子衿無法做到完美,他便也無心再欣賞下去。為自己斟滿了酒,細細喝下,腦中,漸漸浮現那人的麵容。
不由苦笑,他來,還是有任務在身的。
想到這裏,看著殿中別扭的兩人,心裏突然一陣煩躁,便起了身,正要離開。
可就在這時,琴弦斷裂的清脆聲傳遍殿中每個角落,琴音戛然而止。
君似陌不由得停了下來,卻是不敢看那上座之人。
他生在皇宮,自然知曉冰蠶絲的特性。冰蠶絲名貴,並非易斷之物,除非有意弄斷。
在他心裏,君子衿一直都是優秀的,他的優秀,就像那晚他克製住自己的綿綿恨意陪他演完一場溫情戲碼。而現在,兩人走到這一種地步,君子衿早已沒了當初的耐心陪他周旋,挑明後,恨意難掩。
有了這一變故,白鈺心裏一驚,但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吩咐下人把琴撤走,換上一把新的來。
“不用拿了。”
瞬間,琴被摧毀成灰。下人膽顫心驚看了白鈺一眼,隨即哆哆嗦嗦地下去了。
君似陌再也按捺不住心裏的渴望,終是抬頭看著君子衿。那人的臉上,一片陰沉,冰冷的眸子,陰鷙得隻想讓人退縮。
“子衿……”鬼使神差地,他朝著君子衿走過去,白衣仍在飄蕩。
“滾!”低沉的嗓音,好不掩飾的厭惡。
“你先下去吧……”白鈺上前對君似陌說,而後關心地詢問著君子衿發生什麼事了。
君似陌看著兩人之間略有些曖昧的行為,緊抿著唇,五指握緊,又鬆開,而後,沉重地走到那個角落。
就連一句話也不肯跟他說了嗎?就連一個關心他的機會也不給了嗎?為什麼,明明同是男人,為何對他就這樣的厭惡,為何……
帶著血淚的控訴,揮之不去的,是那兩人,讓人豔羨的姿態。
如此美麗。
美麗到讓他差點放棄,差點讓他覺得,罪人之子,真的不配被愛……
可是,若是真的放棄了,那就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