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惦念著那時年少，鮮衣怒馬，翻牆而出，朝著最受家人詬病的煙花之地樂此不疲的跑，叫了好酒，不醉不休。
周圍簾子搭下來，隔了內間和外室，外麵珠簾擋著，招了兩個熟悉的樂伶唱著《虞美人》：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
聽得多了，都無意中刻在心間。
“其實，你離開這大半年來，我一直有些話想跟你說。”季玉緩緩開口。
顏洛神色略怔，有些煩悶道：“季將軍你喝醉了，我隻是作為朋友來陪你喝酒，我們已經沒什麼其他的關係。”
屋外的樂伶聽聞有不該聽的話便識趣的退下，這是規矩。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終是我的錯，我以為兩個人隻要能堅持下來就好了。”季玉神色中有幾分痛苦，平日裏他總是不肯示弱，一副硬朗銳利的模樣。顏洛沒有打斷他，說清楚了他也好安心吧。
“前年春日，父親找我說了許多話，當我看到他一生戎馬半鬢白發時，心裏真的有點苦。文涼，我比不得你，長公主待你真好，你們畢竟是親姐弟，相依為命的長大。”
“我以為我可以自私點，不顧爹娘，可是天涯海角，我們可以去哪裏，一走了之，真的再也不管了嗎？”
“母親深秋大病一場，身子弱了許多。人真的很脆弱，說不定眨眼就沒了，我不乞求你對我還有什麼感情，隻想著不要這般冷漠可以嗎？”
“沒有啊……我們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做朋友。”
顏洛低眉輕歎，說到底誰都沒有錯，但就是抵不過這一世繁雜的束縛。說來，日後或許連見麵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吧。
季玉神色緩和起來，他站起身，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下意識扶著桌子。“謝謝。”
“你去休息下吧。”
顏洛見他模樣就知道他肯定是方才飲酒太多，伸手便去扶著，“去那邊床榻。”躺倒榻上後，顏洛本想離開，卻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衣袖，“文涼，今天就陪陪我，行嗎？”
“我……”
“你也不會回府吧。”季玉扶著沉沉的腦袋側躺著，緩緩開口，“就一晚。”
“那我就在旁邊歇著。”
顏洛應著，既然都沒有關係了，有什麼芥蒂呢？自己何必如此不自然。想著他便起身出了內屋，將房門掩好才走進來，燭火掐滅後，便裹了衣衫靠在旁邊椅子上睡下。
京城空蕩的街道上。
“阿嚏！”
外麵的風有點涼，李明彥忍不住鼻子癢了，他伸手扯了扯衣衫，腰間的玉墜晃了幾晃，站在街角，外麵漆黑一片，要去哪裏找他好呢？
夜間巡視的官兵騎著馬匹從街道另外一邊過來，噠噠的馬蹄聲分外清晰，李明彥聞聲偷偷掩了身形在房屋的木柱後。火把的光亮漸漸靠近，伴著清晰的三兩個糙漢子的聲音。
“剛剛那馬車是季將軍的吧？”
“說來沒看到本人，也不能確定，就那樣放馬車走了？”
“有令牌嘛。”
“哎，反正都走過去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那車夫說他們將軍碰到了六王爺，該是敘舊去了。”
說到這裏，兩人聲音低了些，後麵幾個年輕的官兵笑的流裏流氣，“深更半夜敘舊？怕是……”
“閉嘴！”
年長官兵橫了他們一眼，“你們是什麼狗東西，也在背後議論這些個人物？！都給老子收斂點，話多必失，說不定哪天掉了腦袋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是是是。”
背後的幾個年輕官兵雖是被斥了頓，心下不屑，但想想也是那麼一回事，紛紛閉嘴隻轉了話題，繼續巡邏著。
路邊店鋪的屋簷下，李明彥扶著柱子的手緩緩滑下去，神色怔了下。剛剛那些人的話是什麼意思？季將軍和顏洛？
喜歡和過日子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是季玉跟他說的話。
這句話，好像藏了很多東西。
夫子是有事瞞著我麼？
晨光熹微，秋意漸濃。
顏洛回府時，自己院子裏房門緊掩，他抬手想敲敲門，手卻頓住半空，與木門隔了半指的距離。
“王爺” “噓。”
一大早來看主子的婢女識事的閉嘴，低聲道：“李公子怕是還未醒。”
“嗯就不打擾他休息了，你們好生伺候著，我就去別院做事了。”
“……是。”
綠衫的婢女低頭聲音輕輕，她原本想說李公子昨日回來的甚晚，但又覺得多了口舌，便將話咽了下去。房間內，麵色薄紅的少年，皺著眉頭摸了摸自己微燙的額頭，攥緊了手。
院子裏草木青青，顏洛眼角眉梢露出一絲淡容不存的苦笑，他轉身下了台階，順著圓石小道出了半拱門，衣衫擦過草木時，清晨的露珠晃了晃順著尖尖葉子滑下碎在地上。
顏洛想著暫且先避一避。
這一避，便是五日。
再回來時，院子裏寂靜了許多。
院子偏房裏，顏洛第一次冷著臉，那些個伺候的婢女哆嗦著身子，雙手放在身前，嬌柔的聲音幾分委屈，“李公子，他，他生病有幾天了，但是一直不讓說。”
“不讓說你們就不說嗎？誰是你們的主子？”
“王爺恕罪！”
幾人撲通一聲跪下，顏洛話語悶在心裏，良久沒吭聲，隻伸手撐著額前。
片刻後，傅南快步走了進來，“王爺，大夫出來了。”語畢，他身後便走出一個中年男人，肩上背著藥箱拱了拱手。
“宋王爺。”
“他怎麼樣了？”
“染了風寒，似有些嚴重，也是因著拖了幾日。不過王爺不必太過擔心，畢竟不是什麼大病，且這公子年輕身子骨也硬朗，喝些藥好生調養著就行。”
聞言顏洛鬆了口氣，拱手，“多謝大夫了，傅南你跟著去抓藥。”
傅南點點頭，看向那中年人伸手道：“大夫請。”
見人都走了，顏洛軟了語氣掃了一眼屋內的幾個婢女，淡淡歎道：“都退下吧，去準備些清淡的飯菜。”
“是。”\u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