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時無話，甘玖抬手放在臉頰旁，撕去那張人皮麵具，背後的臉完整顯露。英挺的鼻梁，熟悉的麵容，一雙眼睛帶了幾分淩然正氣。即便穿著一身布衣，依舊掩不住那貴公子的氣質。
“文涼。”
季玉那一身輕輕的歎息，卻像重錘敲在顏洛心間，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按在他心口，他別過眼冷冷道：“你在萬州明明有人，為什麼還要明彥冒著風險去買藥，他不會武功，甚至都不會騎馬。”
“要是他出事了，你會恨我嗎？”
“會。”
沉默，四周一片寂靜。
良久季玉才開口，眉眼低垂，語氣中帶著堅韌的悲愴，緩緩開口，“對不起……”
顏洛不想跟他糾纏這些事，隻是淡漠著聲音，“那些人是什麼人？”
“暫時沒查到，不過我已經派人護著這一路，後麵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岔子了。”
“多謝。”
頓了頓，顏洛又道：“那我先走了。”顏洛肯定了自己的猜疑，便也無須再與他有什麼來往。
“文涼，那少年隻會一味的依賴你，你們之間並不公平，我想知道他能為你做什麼。”季玉忽地開口，盯著顏洛的後背。
“不需要什麼公平。”顏洛步子頓了下，隨即快步離開，堅毅的聲音飄到身後，“我待他真心，他也無須做什麼。”
季玉看著前麵的人穿過院子小道，草木的暗影逐漸擋住他的視線。心口一陣陣的發痛，他忍住那種奔湧而出的難過，抬頭看了眼夜空中的圓月，那樣的清輝灑在院子裏，幽靜的美極了。
我也是真心的……
可是，兩個人在一起，真的隻有真心就夠麼？
當年，年紀輕輕的宋王同季將軍獨子季玉，竹馬之誼，同入軍隊。
數年的征戰，出生入死，旁人都知曉這位副將不僅出身將才之家，而且同宋王感情很好。
從邊疆凱旋時，兩人不過都是弱冠之際，翩翩公子又戰功赫赫，不知是多少京城富貴人家女子傾慕的對象。
唯一讓人奇怪的就是，季公子遲遲不肯娶親。
但這樣的疑惑不過持續了一年，終於，十九那年，他娶了大理寺卿家的女兒，短短一年，季將軍府上傳出少夫人懷了身孕的消息。
這一路的後半段，一行人走的很是順暢。
京城的郊外，路過的人家三三兩兩從石子路上穿過，竹林上的綠色葉子偶爾落下來幾片，飄在幾人肩頭。
李明彥已經可以自己扯著韁繩了，顏洛也任由他。少年淺黃的衣衫早已灰塵撲撲，連臉頰上都一層略黑的模樣，帶著欣喜的笑意。
從城門進去，道路寬敞，兩旁的樓閣林立，街巷上來來往往的人，衣衫華貴，珠釵點綴在烏發上，明顯的，城內的轎子較之別處多了許多。
鱗次櫛比的屋舍延伸在交錯的東西大道上，茶館，酒樓，當鋪，各種綢緞珠釵的店鋪前人頭攢動。店鋪前麵，間或有小販兒擺著攤，看相算命的，寫字賣畫的，比比皆是。
顏洛看著這熟悉的地方，感慨萬千。
甘玖護送到京城內後，便說自己任務已完，悄然走了。淩堯也趕著去跟自家主子複命，隻留下顏洛同李明彥兀自從小巷子回王府，少年有些緊張，不安穩的坐在馬上。
“家裏就我一個，其他的都是管家下人，沒什麼怕的。”顏洛知曉他心思，在身後低聲笑道。
“咳，我哪有緊張。”
這是一條靜謐悠長，綠柳蔭蔭的街巷，夏日的枝葉花樹從低矮的院牆裏伸出，顯得寧靜。隻有馬匹噠噠的聲音在空蕩的街巷裏回響，顏洛牽著馬匹，少年坐在上麵，眉宇緊張又有些激動。
遠遠的，兩人就看見前麵有個宅子，門前的石獅子落入眼眸，略顯肅穆。
朱紅色的大門剛好打開，裏麵出來一個穿著灰色布衣的年輕男子，長發挽起被簪子束著，正回轉著身子關門。
“傅南。”顏洛淡笑抬手跟那人招呼了下。
男子聽到聲音回轉過身，待看到人時神色一下子明亮起來，“王爺！”
“王爺，你回來怎的也不說一聲？皇上派人去接你了麼？”傅南難掩欣喜，快步走過去，顏洛頓在原地，兩人站在宋王府門口。
“我是臨時起意，沒有告訴他們。”
“這樣啊。”
傅南笑著，他看了眼馬上的少年，又看向顏洛恭敬道：“這位是？”
“回去了跟你說，走，咱們先進去。”
李明彥看到宋王府的人，微微緊張，他扶著馬一躍跳下，站在顏洛旁邊，衝著傅南略微拘謹笑了下。
傅南禮節性的回了個笑，同顏洛並排走，府內有人聽見王爺的聲音，紛紛出來了幾個，也幫著把馬匹牽到了一旁。
顏洛離開京城已經有一兩年了，府內就靠著管家照料，也並無其他。和顏洛的寒暄中，傅南訝異的發現，這模樣俊俏的少年，就是王爺曾寫信提到的那個紈絝公子哥。
其實，顏洛喜好男風這事，府內幾個親密些的人都知道。傅南是管家的兒子，同顏洛也是一起長大，如同兄弟一般，他雖不喜，但卻很敬重王爺。
入了宋王府，便是一寬敞庭院，前麵的玉蘭樹伸開略大於手掌的葉子，綠幽幽的掛在枝條上。左右的環廊朝著東西延伸，後庭院裏有廂房，供給來訪的客人。
李明彥隨著顏洛逛了一圈王府，隨即去了他的房間，這邊幽靜，院子裏都是花草，推開屋門，一切如舊，收拾的一塵不染。
“夫子，我想洗個澡，好累。”李明彥趴在桌上無力開口，整個人怏怏的。
顏洛想了想說：“東廂房那邊有個屋子，有個浴池，你可要去泡下？”
“浴池！”李明彥一下子抬起了頭，一雙眼睛亮亮的，“好啊！”
東廂房這邊的屋子寬敞明亮，屏風前麵擺放了一方圓桌，擱了些茶水，後麵便是修建的池子，溫熱的水冒著白色的霧氣。
李明彥坐在裏麵被溫水浸著，渾身毛孔都舒適的張開，他咧著嘴滿足的笑了下，心下歎著，看不出顏夫子以前挺真奢侈嘛。
顏洛也沒來得及給自己拾掇，就幫他拿了套幹淨的衣服。因著自己的略大，就尋了些以前小九兒的。
“給你放到一旁了。”顏洛蹲下身，將衣衫擱置在池子旁。
少年裸露的肩膀上搭了幾縷墨發，扭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知道了。”說罷就專心撩著熱水，幾分好玩。
顏洛笑了下，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