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四肢百骸頓時通暢許多，濃黑的眉上肅然一點點褪去，隻餘下一個學子家父應有的眉目溫和，他伸手，“請。”
顏洛點頭笑了下，隨李老爺一同出了李明彥的屋子，臨走時，他回頭看了眼床榻上安然熟睡的少年，額頭上的傷痕有些灼傷眼眸。
從西辭園出來繞過一個環廊，才到了正院。
顏洛路過側房時稍微瞥了眼那李府客人的屋子，黛瓦綠蔭，一如往昔的安靜。隻有一個普通的隨從在院子裏打理著衣衫，府中的丫鬟洗了後，就直接晾在院子的繩索上，見顏洛看著這邊。
李老爺心中微露疑惑，“顏夫子看什麼？”
顏洛回神，輕咳一聲，笑道：“李老爺府上的花草很多。”
“這個呀，夫人喜好這個。”
顏洛斂下眉目，淡然一笑，“老爺和夫人伉儷情深，旁人看了，很是羨慕呢。”
李老爺長歎口氣，“是呀，夫人同我，著實是情深意重，到了這個年紀，我們也不再有多餘的期許了，隻盼著明彥能安然就好。”歎息之後是一陣悄然的寂靜。
顏洛輕點頭，聞言沒再言語，隻是隨在李老爺身旁。他步子雖走著，神色上的笑意卻一點點淡下去，心裏有些虛空。
那次的表明心意，明彥是真心的吧。
說起來，也是個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少年公子，並不懂那麼多人世的繁雜。
一頓飯在寒暄中進行，李老爺心下愉快，也跟顏洛東扯西扯聊了許多，夫人在一旁陪著。
“老爺老爺！”屋外的仆役慌張趕了過來，遠遠的叫著。
李老爺露出一絲煩躁，自己還在招呼客人呢，“怎麼了？”
那仆役是李明彥屋子裏的，踏進屋子便道：“少爺醒了，但是不肯喝藥，把、把藥碗都摔了。”
夫人放下筷子，苦著臉，“這孩子又鬧什麼脾氣？”
吳子隨即也趕了過來，看著桌旁的顏洛，小心道：“顏夫子，要不您去看看？”他想著上次少爺摔傷時，就是夫子在照顧著。
隻是這周遭的人並不知道，此時此刻顏洛所想，與當時已然不同。顏洛本想拒絕，李老爺卻搶先開口，道：“能麻煩顏夫子去一趟嗎？在家裏我與他娘親的話往往都是半分效果都沒有。”
顏洛目光晃了下，看向李老爺時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壓下心底的詭異感，平靜道：“那好，在下去看看。”
飯桌上的飯菜並沒有動什麼，四喜丸子，賣米薄皮春繭，笑靨兒，水晶包兒等等，紛紛擱在在上麵，看起來讓人很有食欲的飯菜卻終究無福消受，他放下一雙精致的銀筷子，站起身隨著仆役出去。
陽光愈發的明亮，照的庭院裏的桑葉投下出略深的影子。屋內的素幾上擱著一碗淺黑的藥水和一碗清淡的黑米小粥，長筷搭在上麵。
靠窗有幾株茶白和杏黃的月季花蓬開花瓣，插在半臂高的淺青花瓶內，豆綠的葉子映得其素顏又不失華貴。
顏洛在屋門處給吳子使了個眼神，吳子帶著其餘的丫鬟都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李明彥側躺著，手搭在鬢角揉著，雲紋淺藍的錦被搭在身上，覺察到屋內有動靜時他睜開眼睛看了看，一下子就對上了顏洛的目光。
原本不舒服皺著的眉頭一下子展開，幾分呆滯，他呼啦一下子坐起身，“怎麼是你？”
顏洛輕歎口氣，“剛剛聽人說你沒有喝藥？”
李明彥冷著臉，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顏洛不回應，走到素幾旁把藥湯端起來，他將溫熱的瓷碗放到床頭的櫃子上，坐到李明彥旁邊，盯著他，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把藥喝了吧，好的快些。”
李明彥心下有些緊張，俊秀的眉目隱了一絲喜憂參半的倔強，“憑什麼聽你的！”他甚至都不想，或者不敢看那人。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不對，但這裏麵是有緣由的。”顏洛覺得還是要講明白。
“緣由？好，你說說看。”
李明彥不是樂意這樣的僵持，他隻是不想先開口。說來那次的生氣早已在顏洛消失的幾天裏漸漸消退了，他後來自己想想，也覺得夫子不像是那種人。
但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年少的倔強和飛揚的性子不讓他低頭，剛剛看到顏洛在自己屋裏，他不知道自己是歡喜多一點，還是別扭多一點。
“那次綁走你的是另有其人，他們隻是想用你來威脅我，那催眠香與我無關，我是事後趕來才知道的。”
顏洛說的很簡單，他們暫時沒必要在這裏透露身份。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險，這危險，於自己和皇叔是，於這少年也是。
“用我來威脅你？”李明彥心中跳了一下，他方才強硬的語氣稍微軟了下來，耳根薄紅，看了一眼顏洛問道。
顏洛輕笑，“對。”
這話再明顯不過，但李明彥心下還是別扭，他斂下略顯慌亂的神色，吭哧了下才問道：“夫子大可以不去的，他們還能把我怎麼著嗎？”這話說得很是沒底氣，李明彥拐彎抹角的想知道顏洛把自己當做什麼而已。
顏洛心下清楚的很，但他沒有直接回應，隻故意試探道：“你是我的學生，這是我夫子的職責。”
“你！”李明彥攥了攥手。
屋子裏寂靜的讓人窒息，李明彥頓了頓探過身子，一把端起藥湯碗，把難以下咽的苦藥朝著喉嚨裏倒，咕嚕咕嚕一口氣全喝了。
因著喝的太匆忙，嘴角還溢出些許，“哐”一聲，藥碗被他重重的放到一旁的木櫃上。
“我喝完了，夫子走吧。”
李明彥伸手抹去嘴角的藥湯，眼神低垂，絲毫不看顏洛，冷著臉拉起被子後便側躺著悶聲道。
看到他這般反應，顏洛這幾日的擔憂逐漸散去，他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他知道，這小子是真心的，隻是嘴硬不肯說。
顏洛沒再多說什麼，收拾了下東西後便出了屋子。聽到關門聲，李明彥還以為他果真要斷了和自己的瓜葛，心下一陣酸楚，手指緊緊攥著錦被，真是過分。
氣死了！
他才不要當那個被人勾搭，白癡一樣的喜歡上人家，又被莫名其妙甩了的小鬼，他是堂堂的李家少爺，對，要甩也是自己甩了那個混蛋！
吳子在外受了幾句囑托，重新端了碗熱粥進屋，“少爺，顏夫子交代說，喝點甜熱粥吧。”
“不喝不喝，都出去。”李明彥怒著聲音。
“少爺……”
“出去！”
吳子撓撓腦袋，看著碗裏熱氣騰騰的黑米粥，心下無奈，隻好退了出去。\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