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檸抽了紙巾隔桌遞給付姿,付姿接過,餘檸說:“做錯事兒的人一滴眼淚沒掉,替他道歉的一臉愧疚,真應了那句話:道德越低越容易開心。”
付姿眼底露出的都不是焦急,而是恐慌,生怕因為自己沒說好,影響蔣超在餘檸心裏的形象。
可還不等付姿重新解釋,餘檸又說了句:“不過能跟你做朋友,看來這些年他確實變了不少。”
付姿點頭,認真道:“他真的改了很多,雖然脾氣一上來還是六親不認,但他不會欺負別人,也不會主動惹事,他現在隻會因為看不慣一些不公平和不對的事才動手…當然動手也不對。”
付姿腦子不是亂,而是很怕哪句話說不好會讓餘檸反感,所以她斟酌再斟酌,小心翼翼道:“我是想說,他知道以前的事做錯了,這些年他不是不想見你,隻是不知道怎麼見你,我沒經曆過你經曆的事,沒資格請你原諒他,但我想告訴你,他現在不是個壞人。”
對比付姿泛紅的眼睛,餘檸雙眼黑白分明,沉默片刻,開口道:“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也是想麻煩你替我跟蔣超帶句話。”
付姿一瞬提起心,一眨不眨地看著餘檸。
餘檸道:“長康派了律師團隊來設計部,隻要是遭受過職場騒擾的職員,公司無條件替大家出頭打官司,一切費用公司出,所有賠償全部分給受害者。”
“最近部門已經有四五個人公開站出來,我才知道這裏麵水這麼深,孫楚航和趙鑫也都在大家的指控當中,蔣超打他們是為民除害,我為我之前的主觀判斷跟他道歉,這事兒他做的沒錯。”
抿唇,餘檸微頓,繼而道:“蔣超說的沒錯,我這人打小兒愛衝鋒陷陣,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看見不平就想拔刀相助,總覺得這事兒我不上去,晚上回家覺都睡不踏實。”
“看見蔣超我就已經戴了有色眼鏡,擱著從前我還能稍微辨別一下是非再衝上去,但那天我一看見對麵是蔣超,本能覺得他就是惡勢力,他又在欺負人,那天當著長康設計部那麼多人的麵兒,我罵他是垃圾…”
付姿心口猛然一痛,垃圾,從來都是蔣超這麼罵別人,誰敢這麼罵他?他能允許誰這麼罵他?
餘檸神情很誠懇:“單就這件事兒而言,蔣超不是垃圾,我自己識人不清衝上去裝好人,我才是垃圾,麻煩你替我跟蔣超說聲對不起。”
付姿的心疼一直牽扯到喉嚨,偷偷在桌下攥拳,指甲用力戳進肉裏,肉疼終於抵過心疼,她一眨不眨,臉上一絲變化都沒有,佯裝淡定道:“誤會說開就好,蔣超一直想要你的電話號碼,等下我給他,讓他跟你聯係。”
餘檸很快道:“我不想跟他聯係。”
付姿嘴裏都是酸水,指甲還戳在掌心,她明顯慢半拍道:“為什麼?”
餘檸坦誠:“一碼歸一碼,我做錯的事兒我道歉,不然這事兒壓在我心裏,我總覺得心裏有愧,像是欠了他的。”
付姿咕咚咽了口口水:“他不會覺得你欠他…他隻是不想你在長康設計部裏吃虧。”
餘檸:“被他打的人的確該打,但我不想接受他是為我才打的人,我更不想等到職場騒擾這事兒過後,大家又開始鋪天蓋地扒我和蔣超之間是什麼關係。”
“你說他現在做人還不錯,我信,因為你一看就是個心軟又心善的人,如果他還跟高中那德行,你不會跟他做朋友,但他現在是好是壞跟我有什麼關係?”
付姿下意識說:“他是因為你才想學好的。”
餘檸眼底清晰劃過濃濃的諷刺,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厭惡:“付姿,我把你當朋友,在你麵前我就有話直說了,如果你爸把你媽打得半死,事後再道歉說做錯了,你會原諒他嗎?”
付姿:“……”
餘檸:“如果你男朋友極盡可能的羞辱你,事後再說因為喜歡你,他會改,你會原諒他嗎?”
付姿:“……”
餘檸:“你說蔣超現在變好了,我頂多可以說替他身邊人開心,因為他對你足夠義氣,你才會替他說話,但他是不是因為我才變成現在的樣子,我根本不在意。”
“就算因為我又能怎麼樣?別人問我是怎麼把他改邪歸正的,我說因為他高中校園霸淩我,用一斤多重的書打我後腦,掐著我脖子把我按在水房牆上,讓全校人都知道我爸媽離婚,全班沒有一個人敢跟我說話,我被人堵在洗手間裏,從頭到腳潑了一身的油漆,頭發洗不掉,我隻能把留了快十年的頭發剪掉。”
“我無數次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不過在他蠻不講理想發泄情緒的時候,替無辜的人做了個證明,然後他就像瘋狗一樣咬著我不放,不僅他把我當個笑話,他還帶動全校看我的笑話。”
“你試過每天都活在膽戰心驚下,想過十種以上的自殺方法嗎?我這輩子最惡毒的想法,都是在認識蔣超之後才有的,我不止一次想殺了他,但是我不敢,我怕惹麻煩,怕坐牢,他一句不輕不重的對不起,我做了五六年的噩夢。”
“你試過過年不想回老家嗎?因為怕在路上看見以前的高中同學,我早就退了所有高中初中甚至是小學的群,就因為哪怕我們那屆已經畢業三四年,學校還是會傳有關我的笑話,他們沒見過我的人,但是都知道有一個叫餘檸的,曾經像過街老鼠一樣丟人。”
“你試過不敢接受一個很優秀男生的表白嗎?就因為那個男生當初被蔣超找麻煩,我幫他說了一句話,我怕他說喜歡我,是因為我曾經幫過他,就算他說不是,可我看見他就會想到蔣超,想到我曾經那麼狼狽丟臉的樣子,我沒辦法在熟人麵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開始害怕身邊有任何知道那段過去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會忘,隻有我不會忘,我說算了不是打從心裏原諒他,而是我知道我沒辦法像他對我那樣對他,那還能怎麼辦?我隻能告訴自己算了,世界這麼大,再也不會見,如果見了,就當大家從來沒見過,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