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宋北雲,李森其實是難以相信的,雖然早知宋北雲年輕,卻不曾想他如此年輕。坐在上頭就如個白麵書生,身上也是穿得長衫而非戰袍,若非是在帥營中見到,很難相信這人便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宋北雲。
畢竟按照道理來說,宋北雲怎麼的也應該有兩丈高,一頓飯能吃四個小孩才對。
“李將軍,久仰。”宋北雲朝他抱拳道:“你我本無仇怨,將軍大可不必驚恐。”
禮多人不怪這一點倒是有根據的,雖說李森心裏一肚子氣,但對方禮數周全,生生將他想說的那些硬話都給憋了回去。
“宋大人,李某不知大人為何要攻我城池。”
宋北雲笑了笑,手一揮:“李將軍,此番我們不談這個。”
不談這個?不談這個談什麼?談情說愛嗎?李森一肚子瘟火,但實在沒有個發泄點。
“宋大人,我李某是個粗人,不喜歡跟那些個讀書人一樣說些彎彎繞。如今宋強我弱,宋大人想要什麼開口便是了。”
宋北雲倒是不緊不慢,命人給李森倒了茶配了糕點,然後自己也拿起紫砂壺倒了杯茶小酌一口道:“李將軍稍安勿躁,大宋要的隻是李大人將我大宋的使者放了。”
放了?他娘的不是早就放了麼?
李森的眼珠子氣得凸了出來,張口道:“宋大人,貴國使者我們早就放了,甚至還給了賠禮,為何宋大人要一口咬定我們沒放人。”
“李將軍,咱們講道理嘛。人,大宋那邊的確是沒看見,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也不好回去與我國皇帝交差。再說了,事到如今,李將軍你還不知局勢嗎?”宋北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敬重李將軍是條好漢,我們隻要人不想打仗,這是救人罷了。所以隻要李將軍交出人來,我們便即刻班師回朝。”
這……這人上哪去交給他?李森人都傻了,這宋北雲分明就是來找茬的,這人早就走了,腳程快一些現在恐怕都到金陵了吧?
要人?到哪找人給他?
“還有,李將軍。您殺了西夏的使者,封了城門。我雖不知你西夏怎麼定,在宋國這便是謀逆了。”宋北雲笑著說道:“將軍,我說的不錯吧?”
李森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了起來,這一點宋北雲沒說錯,他本身就是打算謀反的。本來是想著依靠大宋這邊的補給跟西夏軍對抗一些時日,等到其他地方一同起義後再合流彙一。
但他到現在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當時怎麼就想瞎了心,扣人家使者幹什麼玩意……
“西夏如今四處烽火,暫時可能無暇顧及這小小的延安府。但風波終歸會平息,到時李將軍該如何是好?”宋北雲一連串的問題下來:“你看,倒不如李將軍率部撤離延安府,與其他諸部彙合。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至於那使者的事,我相信李大人已經放人了,但我們這卻也沒見著,所以我打算在這延安府裏先找找看。你看意下如何?”
李森哭笑不得的看著宋北雲,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再不明白這還當個屁的將軍,但自己帶著一支沒有補給的隊伍,大冬天的……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麼?
“當然,我大宋一貫秉持不幹涉他國內政的承諾,李將軍與西夏有何種糾葛,我不管。反倒因為李將軍這開誠布公之姿態,我還會贈給李將軍一些糧草裝備來當做答謝。”宋北雲笑道:“李將軍自證清白,敞開城門來讓我等調查這件事,可謂深明大義,當世君子之楷模。”
宋北雲一大段話說下來,李森是徹底明白了。這人明明年紀輕輕,可說話辦事卻如同一隻老狐狸,那可真的是滴水不漏啊。
宋軍進駐延安府,就等於直接卡住了大西北的咽喉要道了,再想讓他們從延安府裏撤出來,難如登天。為什麼?人家一句話就解決了“宋國不幹涉別國內政,延安府是西夏李將軍讓他們進去的,想要收回隻能讓李將軍來收”,不管到時西夏是否能平叛成功,隻要一口咬死這一條,誰來都沒用處。
但他李將軍是叛君之人,西夏怎麼也不可能讓他再拿回這塊軍事要地。
那這一來二去就成了踢皮球,趕走了他李森,還將他當成了一枚棋子。
唉……當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李森起身朝宋北雲拱手:“宋大人好算計。”
“倒也不是算計。”宋北雲擺手道:“我們又不是占領,隻是借用調查罷了。找到了人立刻歸還,以大宋國格擔保絕不食言。”
嗬嗬,是啊。找到立刻歸還,那要是找不到呢?
“當然了,如今正值天寒地凍,我也不是什麼不通情理的人。”宋北雲手一揚:“給李將軍三日時間吧。”
李森被送回到了城外,跟著他一起送回來的還有兩千斤羊肉和數車糧食。
而後續更是還有武器、皮甲和禦寒衣物等物資抵達此處。
雖然放棄一座城池是很丟人的事,作為戰士的李森,尊嚴不允許他這樣做。但無奈宋北雲給的太多了……
回到城裏的時候,李森享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但他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躲起來的妻兒家人全部接了出來。
上下士兵全部吃了一頓好的,然後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畢竟答應了宋北雲的事,男人一個唾沫一個釘,說走就走。
當然,不走也不行。因為人家大炮就頂在腚上,將心比心一下李森覺得自己是宋北雲絕對不會這麼幹,這也太浪費物資了。
但他到底不是宋北雲,所以他隻能是被炮頂屁股上的那個人。
城門緩緩打開,宋軍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就進入了延安府,先是接管了所有的衙門和城防,然後城頭飄動的李字旗換成了宋字旗。
而真正讓這座城池裏的人感到震撼的事情現在才算是開始。
當第三天,李森的隊伍全部撤離城外之後,城外的商隊就蜂擁而至,滿載的物資首尾相連看不到盡頭,不光迅速填滿了被消耗一空的糧倉,市場上瞬間便被鋪了一層貨物,原本城中因為貨物短缺而造成的物價飛漲在一天的時間裏便跌得讓那些囤積者投井自殺。
李森在城外拔營時,仍有源源不斷的商隊在往城中走,他站定在路邊看著那些馬車,心中不由感歎。
輸的不虧啊,戰爭果然就是打的錢糧,也幸好自己英雄無畏了一回,不然真的硬耗著,等到開春的時候,城中人都要被吃光了,而宋軍大概每人都能胖五斤。
“李將軍,我便不遠送了。”宋北雲騎著馬將李森送到隘口處:“祝君武運昌隆。”
“宋大人,後會有期。”李森朝宋北雲拱手道:“此番我輸的不冤。”
“哈哈哈,莫要如此說。我們並非敵人。”宋北雲笑道:“此去山高水長,保重。”
“告辭。”
李森催動胯下駿馬,跟上了隊伍一路西行而去。宋北雲調轉馬頭返回延安府之中。
就在同一時刻,數隻信鴿從延安城內騰空而起,直奔數千裏之外的金陵城。
此去,又過了三日。
整個金陵城都沉浸在年前的慵懶和悠閑之中,往日本該忙碌的城市到現在了還似乎在沉睡之中。
今日是年前最後一次朝會了,不過大家似乎都沒有什麼事情要報告,就是一些關於明年的計劃和人事變動。
但就在此刻,一隻信鴿落在了樞密院的鴿台之前,立刻有書吏上前解開綁在鴿子腿上的信箋,展開一看,瞳孔巨震。
緊接著一批快馬就開始在金陵城街上狂奔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根據慣例一路大喊。
“西北大捷,收複延安故土!”
快馬經過趙相家門口,他坐在輪椅上曬日頭,當聽到喊話時,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扭過頭問道:“方才過去的喊了什麼?”
“老爺,方才喊的好像是……”侍女略微回憶了一番:“西北大捷,收複延安故土。”
趙相一聽,頓時愣在了當場,他的手抑製不住的顫抖了起來,緩了好久才顫顫巍巍的說道:“扶我起來。”
“老爺……”
“扶我起來!”
被扶起來的趙相,滿目含淚。緩緩轉到了家鄉的方向,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先師,終可瞑目了!”
而這個消息傳到朝堂時,趙性剛抑製不住的打了個哈欠,就聽見外頭內侍一路狂奔,在進入大殿時還摔了個狗吃屎,牙齒都磕落了兩個,樣子淒慘無比。
“大捷!官家,大捷!”那內侍是新來的內侍,並未閹割的那種,聲音洪亮粗獷:“延安,收複!”
趙性一聽豁然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什麼?”
“延安七縣收複!”
朝堂上嗡的一聲就炸了,大宋的心病就是失去了太多的土地,而如今每一個地方的收複都能夠讓人額手稱慶。
他們顧不得君臣禮儀,都想搶先看一眼奏報,趙性不好意思下場去搶,隻能夠故作鎮定的大聲咳嗽一下。
“呈上來給朕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