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潰散
楚雄城，簽押房。
大明金滄兵備道楊畏知此刻站在一張輿圖之前，雙眼無神的看著。輿圖上的信息再簡單不過了，他看了一年多，一草一木，一村一莊他都知曉，真正讓他憂慮難眠的是桌案上擺著的那兩份塘報。
一份塘報被繩子拴起，厚厚的一遝，是他與朝廷的聯絡，這一份竟然有三個朝廷的回執，隆武、紹武和永曆，其中以次輔瞿式耜的最多，一開始責罵為何隨沐天波造反，要他協助沙定洲平叛，後來知道是沙定洲造反，連送幾次，但全都是勉勵的話，這一封說不日來援，那一封說十萬貔貅在路上，但一年多了，全無音訊。
另一份隻有兩封信，前後相隔不過半個月，來自大明督師大學士王應雄，半月前那一封，王應雄說帶甲兵五萬入援雲南，平沙賊之叛，楊畏知根本沒有當回事，看了一遍扔匣子裏，但不曾想，兩日前又有一封信來，說前鋒已至楚雄城下，看到那支督標隔河與逆賊對峙，楊畏知才是信了。
但昨晚聯絡斥候入城，楊畏知心涼了半截，那斥候一口陝西口音，正是他的老鄉，細細一問，這支督標正是獻賊兵馬改編的，而楊畏知當年在陝西與流賊作戰時，張獻忠還隻是賊酋高迎祥麾下一馬弁，現在張獻忠的義子成了督師大學士的標營將領，真是造化弄人呀。
楊畏知惆悵一晚，難以入眠，深沉的夜色在楊畏知一陣陣的歎息和猶豫之中消融，淩晨的白光從窗戶照進了簽押房，這裏不僅有文書和輿圖，還有刀矛武器，反射著白光，映照出光怪陸離的景象。
“是誰！”聽到門外有腳步聲，楊畏知立刻清醒，抓起一旁的順刀，躲在了帷幔之後，低聲問道。
“是下官。”一個粗啞的聲音傳來，楊畏知長出一口氣，正是與他同生共死一年半的土司祿永命，當初沙定洲作亂時，他與龍在田一起把沐天波和世子從昆明搶出來，帶著本部幾百土司兵留守楚雄城，楚雄得保最大的倚仗，楊畏知或許會戒備別人，但絕對不會戒備祿永命。
楊畏知扔了順刀，說道：“祿大人，快些進來吧，出什麼事了。”
“大人，城外賊營失火了，是援軍的手筆嗎，下官怎麼不知道呀。”祿永命直接問道。
楊畏知詫異；“什麼，賊營起火了，聯絡兵也沒有說有什麼行動啊。”
楊畏知再無疲憊，飛快披掛起來，這一年半來，楚雄百姓不分兵民，男人全部上陣，楚雄官員不分文武，必有戰意，楊畏知直接把甲披在官袍之外，提起長矛，戴上鐵盔，一路登上城牆，城外是亂糟糟的逆賊大營，但此時已經有火焰升騰，楊畏知看了一眼說：“祿大人你看，火點分散，不像是失火，倒像是有人縱火，或許援軍真有動作，你快去，把兵馬全都集結起來，等候我的命令，若真有王師破營，咱們楚雄官兵也得好好殺出去，報這一年半的圍城之仇！”
祿永命去調配兵馬，楊畏知則遣人出城聯絡偵查，不等斥候回來，就見賊營大火燒紅了半邊天，而一陣風從賊營方向吹來，裹挾的熱浪讓人呼吸困難，同時吹來的還有賊營之中的聲音，全都是喊殺聲，隻不過太亂太雜，楊畏知也是聽不清楚，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別說他已經確定是有人襲賊營，就算隻是一個意外失火，現在已經是這般慌亂，楊畏知也不能放掉這個機會。
趁著天亮，楊畏知帶著三千餘兵馬出城，楚雄剛守時，能打的不過祿永命麾下那八百土司兵，但一年多下來，楊畏知邊打邊整訓，麾下可戰精銳已過四千，能上城防守的更是過萬，大軍出了城，正好遇到了督標派來的聯絡斥候。
“是逆賊之中有義士起事，督標三位將軍已經命人渡河進擊了，請楊大人也出兵配合吧，那火光最盛的地方就是逆賊的糧草大營，西邊就是王弄與阿迷兩土司的營伍！”斥候回應道。
這場戰鬥起於半夜，盛於淩晨，終於中午，阿加召集的罪兵擾亂了沙定洲的大營，而渡河的艾能奇把土司兵組織的第一波反抗摧毀，當李定國帶著騎兵渡河後，就是亂糟糟的追殺戰，而楊畏知所部推進之後，更是把混亂催生到了極致，遭遇夾擊土司們找不到主心骨，在發現楚雄主力殺出之後，奪路而逃，再沒有人站出來阻止崩潰的發生。
而應該站出來的人是沙定洲，但他沒有這個機會，朝廷大軍的夜襲比他籌備對督標營的夜襲還要早，離開大營的沙定洲怎麼控製局麵呢，他與孫可望一樣，站在戰場的一個角落冷眼旁觀了這場戰爭，看著手下被殺散捉拿，看著潰兵四處逃亡。
見證了戰鬥始末的沙定洲除了憤恨不甘，還有一點慶幸，他親眼看到是內部有人點了火，襲擊了自己的中軍營，自己提前離開或許是保住了一條命，沙定洲沒有在這裏多待，而是在敵軍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帶著麾下千餘最精兵的兵馬追湯嘉賓而去了。
沙定洲是雲南土司中的梟雄，是曆代造反土司的翹楚，但他終究還是一個土司，土司們對於失敗接受能力很強，祖祖輩輩生活的這片土地上，他們就是不斷的從一場叛亂走向另一場叛亂，再從一場失敗走向另一場失敗，有什麼呢？退到本垌，朝廷大軍能奈何？他們能追進煙瘴彌漫的山寨土垌麼，他們能打下碉樓林立的工事嗎？
拖下去，朝廷就會退兵，然後送來招撫條款，一番討價還價下來，沙定洲還是沙定洲，曆朝曆代，祖宗十八代不都是這麼幹的麼，也就是不能當雲南王了，也就是不能享受昆明的繁華了。
沙定洲接受了失敗，放棄了成為雲南王的終生願望時，一個倒黴蛋和他一樣，在濕熱的雲南雨林之中翻山越嶺，卻在努力的完成‘雲南王’這個階段性的小目標，這個與濕熱煙瘴、蚊蟲毒蛇作鬥爭的倒黴蛋自然就是趙銘道了。
趙銘道一路帶著大軍南下，進入了臨安府城，提前抵達的龍在田已經聯絡了幾個交好的土司，與混編營一起光複了府城，而進入臨安，看到執掌混編營的蘇亞雷斯，步營主將劉傳興仿若看到了親人一般。
“老蘇，快幫幫忙！”劉傳興滿臉焦急的說道。
“將軍大人，你這是怎麼了，需要我做什麼？”蘇亞雷斯問道。
劉傳興說：“把你手下的黑夷兵給我兩個，越黑越好，越醜越好，越髒越好！”
混編營中包括了所有的雇傭兵，在澳門招募這支天主教軍隊的時候，五花八門各樣人種都加入，黑人士兵自然也不會缺，因為膚色的緣故，黑人士兵總是會引起慌亂，所以大部分時間並不受待見，為什麼劉傳興要呢？
蘇亞雷斯給劉傳興一杯茶，這家夥才是把一路上的無奈說了出來，劉傳興是作為前鋒抵達的，而俘虜的萬彩蓮則是作為向導，是要帶來勸降各土司的，但這個女人實在是太不知廉恥，太難纏了，剛出昆明的第一個晚上，這女人就和看守她的兩個瓊州兵滾了茅草堆，一直滾到天亮。
劉傳興一看這不行，於是派遣土司兵看守，沒想到又滾進一個帳篷裏，幸好巡哨的兵卒發現，不然這女人就帶土司兵私奔了，行軍兩天，萬彩蓮害了四個兵吃了軍棍，都是跟劉傳興打生打死的弟兄，劉傳興又不敢怎麼著她，隻能帶在身邊，可這女人是逮誰撩騷誰，弄的劉傳興是一個頭兩個大，一路上就想出一個主意，等找到蘇亞雷斯，弄兩個黑人看著你，看你能不能消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