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第一抹陽光還未落在大地。
徐方玉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隻覺得連腦袋都是假的，他推了推呼呼大睡的唐毀，道：“還差多少遍，等我這兒寫完就幫你。”
“我已經寫完了。”
“？？？”
這怕不是還在夢中，他拿過桌子上的宣紙，掃了幾眼，疑惑道：“二十八，二十九……怎麼就到五十六了？還有這些長句子你也沒寫啊。是不是又想偷懶？每次你都被抓包，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唐毀轉個身繼續睡，嘟囔道：“能瞞過去自然好，要是瞞不過去，大不了就去祠堂跪一夜唄。”
“這些文字是不是與你有仇，怎麼一見到它們你就要耍些小性子。”
唐毀三四歲的時候，徐家給他請了個教書先生，整天抱著耳朵教他念三字經，結果還是沒什麼用。
比起這些藝術性的力量，他更樂意在屋內看些兵器圖文。
帶著下人從後院扛回來幾根竹子，兩三下功夫就能給他折騰出來些寶劍和長槍。
那時候有間茶樓，裏麵住了個江湖術士，行事風格十分瀟灑，再加上會講一些行俠仗義的奇人異事，唐毀直接一天往他那裏跑三趟，勤勞的很。
巷子裏經常會有小孩聚在一起欺負他，就算是唐小王爺，在他們看來也不過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妖魔怪鬼。
但唐毀仿佛沒心沒肺一般，當天聽見的惡言惡語，睡一覺起來就忘了。然後照樣跑去茶樓，趴在欄杆上聽這江湖術士講故事。
他腰間別著屠龍匕首，背著一把虎牙刀，大喊道：“我日後定要所向披靡，百戰百勝！”
周圍的百姓光是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晦氣：
“這怎麼又把天煞孤星給放出來了，真的是煩死。”
“整天咧著嘴笑，莫不是個傻子。”
“別管別管，讓老板把他轟出去。”
再後來，新皇登基，這江湖術士酒後說了些衝撞天子的話，當天夜裏就被戳瞎雙眼，趕出了長安城。
他在荒地裏行走，全身上下隻有一個酒葫蘆。
禍從口出，落得如此下場，要是尋常人家，早就悲傷至極，說不好幹脆找個地方了結性命算了。偏偏他還悠哉悠哉，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委屈和怨言。
誰也想不到，會有一個半米高的無知小兒追出來。
“先生身上可有盤纏？或者您要去什麼地方？如今新皇四處修建宮殿，費錢費力，完全不顧百姓的生死。鳧水近些年來的蝗蟲之災已經快要壓的大家喘不過氣，更別提鄰國頻頻來犯。先生說得對，倘若他新皇不能為國家做些好事，幹脆另擇明君吧。”
這番話，在寂靜的荒蠻之地，振聾發聵。
可惜，可惜。
江湖術士道：“你腰間的屠龍匕首，背後的虎牙刀，就是盛元的希望啊。”
“可他們都討厭我。”
“你可知我以前是幹嘛的？”
唐毀的嬰兒肥還在，迷茫的大眼睛眨了眨。
“算命真君！我這輩子隻替三個人算過命，現在加上你，那就是四個了。”
“且慢，先生以前算的命怎麼樣？好不好？倘若不好，那就不要給我算了。”
他這是被一個小孩子給嫌棄了？
“我就是要說。”江湖術士忽然開始起範，正想侃侃而談，就聽見唐毀道：“先生，我在這兒呢，你轉個身。”
“哦哦哦，不好意思，方向站反了。”
“先生……”
“又怎麼了？！！！”
唐毀把他往左邊拉了一點，道：“你踩著馬糞了。”
“……”真是糟心。
“你現在如何想，以後就如何做。盛元的卦象和星象都不太好，往後幾年怕是要奸臣當道，忠臣散盡。此處安心是吾鄉，亂世之中，切記守好初心，莫要因為他人的無知，而毀了自己。你命中會有一位良人，等她出現，萬事就順意了。”
“良人？什麼良人？姑娘嗎？”
江湖術士差點沒忍住給這破小孩一腳，開口道：“我說了這麼多，你就記得一個良人？”
“她家在何處？長得好看嗎？喜不喜歡大俠？脾氣怎麼樣？”
“住口！你才幾歲，問這麼多幹嘛？！待時機成熟，我自然會給你送去。”
唐毀又把他往左邊拉了一點，方才被沙土遮蓋著，竟然沒發現這裏也有馬糞。
“那你什麼時候送？”
“……”現在的孩子都這麼著急了嗎？
“罷了罷了，我們倆緣分已盡，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江湖術士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又說道：“你方才問我，盤纏夠不夠，怎麼？你難道是空著手來的嗎？”
唐毀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荷包給他遞了過去，道：“金子銀子你可得分清楚了。”
“我隻是瞎了，又不是傻了！”
“先生保重。”
江湖術士一連走出十幾裏地，才回頭駐足，幽幽道：“你果然還是追出來了。”
而後這些年，唐毀被拉去贖罪，承受著眾多百姓的謾罵和欺辱。能夠支撐他一路走下來的，隻有枕邊的屠龍匕首和虎牙刀。
忍夠了黑暗，就在想要走上不歸路的當日，他竟在路邊發現了一個新的茶樓。
說書人是位愛著青衫的中年男子。
啪！
“……唐老王爺隻將那地形一看，便立馬下令，帶著八百勇士，直衝敵方軍營！大戰幾個來回，硬生生殺出來一條血路，將被困的先皇給救了出來。此戰，就是赫赫有名的倒懸山之戰！唐老王爺忠心耿耿，用兵如神，流傳百世啊！”
虎父無犬子。
唐毀愧疚不已，回到家中後把自己鎖在書房裏三天三夜。
從小官下手，拉近關係，安插眼線。
謀劃的時間久了，他也就能隨時掌握到唐深的動靜。幾番觀察下來，發現了當年江湖術士所說的奸臣。
袁邵。
徐慕馳最終還是沒忍心把這麼小的一個孩子留在長安受苦。於是悄悄來到府上，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誰知唐毀卻道：“母親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心中並無怨恨。徐家與我父親聯姻，必定會遭打壓和質疑。”
唐毀癡迷練武，徐慕馳便尋遍天下，給他找來了江湖第一劍客，還親自寫信給父親徐青晟，以他的名義請到了擅於布謀的前朝上一代宰相。
在這種環境的熏陶下，怕是連街邊的乞丐都能得到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