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太極殿。
王德的聲音高亢,尖銳,拉開了大朝會的序幕。
眼看就要元旦,也就是過年,唐人的春節叫元旦,元日、元正,大年初一是歲之元、時之元和月之元,又被稱作三元,按例,元旦前需要舉行一次大朝會,總結過往,辦結積壓之事,展望來年。
大殿內站滿了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外麵同樣站著許多品級低一些的官員,在這個天寒地凍的時節,一般人還真扛不住,但沒人抱怨,反而甘之如飴,放佛能來參加大朝會是一件多麼光宗耀祖的大事。
先是六部尚書總結這一年來的工作,提出一些未完結的重要事情,因為什麼原因受阻,能解決的當場解決,解決不了也提出解決方案,倒也高效。
六部輪流彙報完,門下,中書繼續彙報。
武勳不打仗就沒事彙報,一個個低眉順眼,各懷心事。
大朝會幾乎是文臣的主場。
好一會兒,流程走完,大殿安靜下來,按以往規矩就該散朝,天還沒亮就得起床,大家頂著風寒過來,一個個又累又困,早就扛不住了。
這時,戶部尚書唐儉越眾而出,躬身說道:“啟稟聖上,元旦在即,按規矩今日內將俸祿發放出去,也好讓百官手頭寬鬆,安心元旦,但戶部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銀錢糧食,能否請聖上內庫周轉一二。”
李二一聽就惱了,內庫可是自己私房錢,攏共也沒多少,文武百官要發俸祿,自己的後宮就不用開銷了?
念頭閃過,李二沉聲說道:“俸祿曆來由國庫開支,為何戶部拿不出銀子?”
“這……”
戶部尚書唐儉猶豫片刻,硬著頭皮解釋道:“啟稟聖上,三大糧倉之一的江南和沿海一帶遭遇水災,加上匪患連連,好些地方顆粒無收,稅賦收不上來不說,朝廷還貼補進去許多,北方叛亂,百姓同樣難活,需要救濟,朝廷最後一筆銀糧也在前些日子運去西邊用以抵禦吐蕃,臣實在拿不出銀子。”
李二臉色一僵,江南水災,北方之亂,吐蕃複叛,每一樣都需要銀子,糧草,這個結果李二想到了,但沒想到居然不知不覺掏空朝廷。
大殿變得壓抑起來,朝廷缺銀,意味著俸祿無法下發,這怎麼能行?
房玄齡臉色不滿地瞥了唐儉一眼,這種敏感事情怎麼能拿到大朝會上說?這不是添亂嗎,冷聲問道:“榷鹽法實施有些日子,稅收呢?當初你們戶部可是說推動實施榷鹽法,可保朝廷收稅兩百萬貫,銀子呢?”
“這……”
唐儉臉色一僵,無法回到。
榷鹽法意味著鹽由朝廷定價,轉運,販賣,從中可以收一大筆稅,戶部當初保證最少兩百萬貫,李二當初正是看中這比銀子才答應的。
看到唐儉為難表情,李二心中咯噔一下,沉聲問道:“房相說的對,稅銀呢?”
唐儉見躲不過,隻好如實說道:“榷鹽法由戶部單獨一司負責,負責人是範陽盧氏族長盧建生盧大人,臣無權過問。”
當初,李二為了扶持趙郡李氏和範陽盧氏,將榷鹽法推動交給了範陽盧氏盧建生全權負責,掛在戶部之下。
盧氏一族和趙郡李氏一族聯手賣國,已經被滅族。
這個鍋太大,唐儉並不想背。
李二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沒好責罵、追問,看向房玄齡。
房玄齡心中哀歎,這叫什麼事,但又不得不管,問道:“盧氏叛國,但稅銀不會跑,銀子呢?”
“回房相,大部分稅銀被盧氏一族的人卷走,去向不明,隻要少部分歸國庫,不到五十萬貫,前些日子全部運去西邊抵禦吐蕃。”唐儉很幹脆地說道。
“這……”
房玄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向李二。
當初推出榷鹽法時房玄齡堅決反對,李二被兩百萬貫稅銀這張大餅迷惑,結果稅銀都被貪墨,現在範陽盧氏一族都死絕了,天知道那筆稅銀哪裏去了?
李二老臉一紅,但沒有承認錯誤,板著臉喝問道:“戶部掌管天下財物,現在你告訴朕國庫空虛,朕要你戶部有何用?”
這就是甩鍋,推責了。
唐儉心中憋屈,但不敢頂撞李二,一咬牙,說道:“聖上,臣知錯,並於昨日見過百貨閣總管,對方答應給一百萬貫給戶部周轉,但需要拿河東、河南兩道鹽引抵押,時間是五年。”
“什麼,這不可能。”房玄齡當場反對。
河東、河南兩道人口多,相對富庶,對鹽的需求也大,如果這兩地的鹽銷售交給別人,朝廷損失的可不止一百萬貫。
何況,此例一開,鹽業必然大亂。
房玄齡看向李二鄭重說道:“聖上,榷鹽法本就讓鹽價大漲,如果河東、河南兩道交給他人販賣,必然形成壟斷,鹽價暴增,百姓苦不堪言,此例不可開,否則人人效仿,天下大亂。”
李二知道榷鹽法的弊端,但為了稅銀不得不為。
而今稅銀被貪墨,以後誰敢保證沒人繼續貪墨?稅銀都進了私人口袋,那榷鹽法還有存在必要?
如果再交給他人壟斷銷售,確實距離天下大亂不遠了。
可廢除榷鹽法,朝廷沒銀又該如何?
一個個念頭在心中閃過,李二心中憋屈,忽然想到秦懷道,一個小小的秦家莊就經營的富可敵國,自己富有四海,手下能成猛將如雲,還占據朝廷大義名分,卻落個沒銀子發放俸祿,這叫什麼事?
難道朕還不如一個漢王?
大殿內氣息壓抑,憋屈。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這是真的無銀發俸祿了?
唐儉感受到了文武百官的不滿,心中不忿,憑什麼讓自己背鍋,當即說道:“聖上,房相,臣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找人拆借,但拆借需要抵押,如果朝廷不允,臣無能為力,甘願辭職讓賢。”說著取下官帽,臉色鄭重。
好家夥,這是要辭職不幹了。
人走了,問題並沒有解決,大家紛紛看向李二,一股不滿情緒爆發。
李二感受到這股不滿情緒,真要是集體罷官,那自己這個帝王就算做到頭了,史書上也會記一筆,不由求助地看向房玄齡。
房玄齡也是憋著火,還好兒子房遺愛跟著秦懷道混拿回不少銀子,否則自己府上也捉襟見肘,想到秦懷道頓時有了主意,趕緊說道:“聖上,鹽稅那麼大一筆銀子,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必須徹查。”
李二和房玄齡搭檔多年,見房玄齡這麼說話,心中肯定有辦法,當即答應道:“房相言之有理,必須徹查,不過,徹查困難重重,需要一能臣,不知道房相可有舉薦對象?”
不等房玄齡說話,長孫無忌忽然出列說道:“聖上,臣舉賢不避親,臣的長子頗有幾分才學,賦閑在家,臣擔保其必能查明真相。”
“長孫衝?”
李二一怔,對自己這個女婿當然清楚,頗有幾分才幹,少年風流,沒多少野心,宗正寺少卿,前段時間才雷遷秘書監,在宗正寺少卿時負責通判本寺事務,但要論查鹽稅大案,肯定實力不夠。
不過,長孫無忌作保,李二猜不透長孫無忌為何跳出來,但不得不給幾分麵子,想了想,說道:“準奏,時間一個月,一個月後無結果……”
“臣甘願受罰。”長孫無忌搶著說道。
李二愈發好奇,長孫無忌今天的舉止太反常,但看不透緣由,將這份好奇記下,對房玄齡繼續說道:“追查一事已有章程,但俸祿?”
房玄齡原本希望秦懷道來追查,再以鹽稅為抵押借款,現在長孫無忌橫插一手,還怎麼找秦懷道借銀子,頓時臉色一冷,漠然不語。
多年的搭檔讓李二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但現在不是問的時候,果斷說道:“俸祿一事朕再好好思量一二,下午做出決定,退朝。”
“謝聖上!”
文武百官躬身行禮,紛紛後退。
房玄齡盯著匆匆離開的長孫無忌,心中疑狐大起,這時,李靖過來,低聲說道:“這隻老狐狸平時不聲不響,今天很反常,居然敢作保,難不成他知道那筆鹽稅去向不成?”
“未必知道,但肯定別有用心。”房玄齡低聲說道。
“要不要追查一下?”李靖追問道。
房玄齡點頭,看向走來的王德。
“聖上有請。”王德低聲說道。
房玄齡點頭,跟著王德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