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機智的高拱
陸昭一直在想，馮保請自己今日前來裕王府，重點是這個“今日”，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嘉靖要來裕王府的消息，自己可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但自己不知，馮保肯定是知道的。
他昨日明裏暗裏都在警告自己不要給裕王惹麻煩，說白了不就是為了名單之事？
而今日嘉靖又親至裕王府，其中深意，可當真是耐人尋味啊。
隻不過，不待他細想，嘉靖已經到了。
比起想象中的嘉靖，眼前的嘉靖明顯更為消瘦，大抵是因為常年服食丹藥的原因，陸昭通過“望”術，一眼便知嘉靖而今已經是行將就木。
他的消化係統基本上已經沒有多大作用，積年累月的丹石導致他的胃出現了巨大下垂，結石叢生，一旦犯病便是要命的疼痛。
再加上他也不怎麼運動，免疫係統已經低於平均標準，一點風寒感冒都有可能讓其大病一場，一命嗚呼。
最後便是他的心病，多疑猜忌讓他內心一直得不到安寧，麵上雖然看上去高深莫測，但實際上心裏卻一直提心吊膽，整個人一直處在神經緊繃的狀態。
而這樣的狀態，往往會導致人在一瞬之間崩潰昏厥，最終再難醒過來。
“兒臣拜見陛下。”
“草民陸昭，拜見陛下。”
陸昭與裕王一道拜跪在地，雙手緊貼地麵，盡管地上冰冷。
跟在嘉靖身邊的還有陳洪，高拱，此刻見得裕王，也是早早行禮，不過卻隻是微微躬身。
“起來吧。”
嘉靖的聲音不鹹不淡，聽不出喜樂，待得陸昭站起來後，隻見得嘉靖臉上滿是一如既往的不以為然，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異常。
“小寶如何了？”
今日前來，為的就是看自己的小孫子，嘉靖此番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自然是關於他孫子的。
裕王趕緊將剛才陸昭給世子看病的事說了。
聽聞世子並無大礙，嘉靖這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京城日冷，平日裏就不要領著他四處去玩了。”
在進正廳的途中，嘉靖忽的若無其事的道。
聞言，裕王當即如中雷擊，整個人一下子立在台階下，一動不動，臉上盡是惶恐。
而陸昭一直跟隨在裕王身後，見得裕王停下，當即自己也就停下了。
不過他卻是想不明白嘉靖這話到底怎麼了？
怎麼裕王這副表情？
正想著，陳洪卻忽的從正廳裏走了出來。
“傳陸昭覲見。”
嘉靖沒讓裕王進去，裕王自然不可能再抬腳邁上台階。
而皇帝傳自己，陸昭自然也不可能不見，當即越過裕王，躬身上前，進入了正廳。
“草民見過陛下。”
剛才已經拜過一次，這一次自然是不用下跪的。
“蘇州瘟疫，聽說是你力挽狂瀾？”
嘉靖的聲音仍舊是不鹹不淡，既不想是誇讚，也不像是質問，似乎介於兩者之間，但又像是脫離了兩者之外，給人一種很是奇怪忐忑的感覺。
但人家畢竟是皇帝，說的話就算是再難聽，那也是金口玉言不是？
於是陸昭聞言，當即麵露惶恐之色。
“陛下謬讚，草民受之有愧。”
不管是不是誇讚，反正就權當他是，謙虛謹慎一下子總歸是沒什麼毛病的。
“陛下，想不到陸神醫倒是知書達理，不似那些個遊方郎中。”
這時，高拱忽的朝著嘉靖拱手道。
聞聲，嘉靖再度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高拱見狀這才轉過頭來看向陸昭。
“聽聞陸神醫今年不過及冠之齡，卻有這等本事，隻怕是當年的韓陵子韓老也是望塵莫及啊。”
“有陸神醫給世子瞧病，陛下便放一萬個心吧，世子當決計不會有事的。”
在什麼樣的場合說什麼樣的話，高拱在這一點上可謂頗有造詣。
此刻身在裕王府，裕王因為剛才嘉靖的那句話一直立在廳外，頗為尷尬。
若此時他們在廳內淨說些與裕王府無關的話，那豈不是徹底打算將裕王晾在一邊？
說到底裕王始終是儲君，雖然沒有明立，但誰心裏又不知道呢？
嘉靖或許可以對裕王不聞不問，但高拱不行。
畢竟高拱隻是內閣大學士，既不是首輔，也不是掌握實權之人，要地位沒地位，要權力沒權力，日後當然還得仰仗裕王。
於是看似在說陸昭，可高拱兩句話便又將話題拉回到了裕王身上，擺明了是在給裕王機會。
當然，他這也是在暗示嘉靖，此刻陸昭在此，畢竟是個平頭百姓，若是讓普通百姓瞧見了當今皇帝與唯一的皇子如此不和，若傳出去，這笑話豈不是就鬧大了？
這精明與機智，饒是陸昭也不由聞聲暗自佩服，心道有什麼樣的皇帝自然催生出什麼樣的臣子。
有心機頗深的嘉靖，自然有心機頗深的徐階，高拱。
嘉靖掌權四十多年來，底下臣子基本上個個都是如此，除了海瑞。
言歸正傳，高拱雖有意將話題拉回到裕王身上，但嘉靖卻好似並沒有這個意思。
聞聲隻是微微點頭，而後目光卻始終凝聚在陸昭身上。
“裕王請你來的？”
陸昭隻不過是個普通郎中，能進得這裕王府，若不是裕王相邀，還能有誰？
嘉靖這麼問，似乎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可陸昭心中卻是清楚，嘉靖這話明顯就是在給自己挖坑。
實情是馮保邀自己前來裕王府給世子看病的，若自己據實以告，那馮保偏袒裕王，甚至與裕王“勾結”便徹底坐實。
嘉靖表麵上本就不喜馮保與裕王府過往甚密，畢竟一個是內監，一個是親王。
可如果陸昭不據實以告，那便是欺君之罪。
更關鍵的是，若直言是裕王相邀，自己與裕王府又有什麼交情值得裕王親自出麵邀請？京城名醫多的是，德高望重的郎中更是數之不盡，裕王憑什麼邀請自己這麼一個年輕晚輩來給他兒子看病？
難道不是為了名單？
而自己接受了裕王的邀請，那豈非就是有意將名單交給裕王？
所以無論自己回答是，還是不是，都會跳入嘉靖挖的坑裏。
所謂老謀深算，老奸巨猾，大抵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