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歸去來兮
回到醫館，已是傍晚。
齊老見得陸昭一臉春風得意，忍不住出言問到何事如此高興。
聞聲，陸昭當即將今日與百草堂達成的合約說了。
齊老聽罷也是極為高興，連連誇讚陸昭手段高明，連徐世年設下的局也能破了。
然而陸昭卻是搖頭，表示並非自己破了徐世年的局，而是徐世年本身就沒有真正站在百姓的利益上行事，故此百姓不願配合，也是理所當然。
所謂不見兔子不撒鷹，其實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但此舉還是得罪了徐世年不是？”
“醫館雖然沒了阻礙，但你日後若需官府相助，隻怕也不會容易。”
“醫館醫館，醫得了疾病，卻治不好心病，咱們的朝廷，已經病到骨頭裏去咯。”
齊老說著，接著便是一陣歎息。
盡管他對官府已經不再抱有希望，但作為大明子民，眼見大明日複一日的腐壞，而他卻隻能幹著急，心有餘而力不足，多得是悲哀，多得的是悲歎。
陸昭聞聲，隻是點頭，臉上一片肅然，不曾言語。
齊老見狀，當即好奇問到。
“你可想過日後？”
“日後？日後如何？”
陸昭皺眉反問。
“你而今不過十五六歲，醫術便已然如此高明，若讓你再成長些年，待得二十三四，你豈非當真成為一代神醫？”
“到時候，你還是隻醫人？”
醫人，隻是救人於疾病。
可陸昭未來的路還很長，他還有大把時間去醫治其他東西，並非隻能醫人。
但陸昭是否願意這麼做，還要看他自己的意願。
換句話說，齊老的這個問題，問的乃是陸昭未來的路，他打算怎麼走。
齊老原本以為陸昭會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然而陸昭卻隻是搖頭，一言不發，表情有些疑惑，好似並不知該如何回答。
可事實上，這個問題，並沒有很難回答。
“夫醫者，非仁愛之士不可托也。”
“非聰明理達，不可任也。”
“你這般聰穎，當知這兩句何意。”
齊老話音落下，臉上盡是期待。
醫者仁心，治病救人隻能解一時之危，可現如今的世道，卻已經遍布危局，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全局崩塌，陸昭這小小醫館，卻又如何能救得了這天下人。
說到底，醫者要救的，非個人也。
至少在齊老的潛意識裏，他並沒有因為自己隻是一個醫者，而忘記自己應該肩負的其他責任。
什麼責任？
自然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很難。”
陸昭搖頭道。
齊老聞聲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他說的很難是什麼意思。
“何意？”
他皺眉看著陸昭問到。
“其實我的快樂很簡單，隻要活著，吃飽穿暖，便足矣。”
“高談闊論不是我的性格，仁義道德不是我的品格，救人而救國更不是我的風格。”
“天下這麼大，美好的人與風景這麼多，難道活著去享受不好嗎？”
“為什麼一定要讓自己活得如此之累呢？”
陸昭淡然言道。
他為何要來到蘇州？
不就是為了吃飽穿暖嗎？
不就是為了活著嗎？
這才是他一開始的目的，也是他始終貫徹的思想。
他從未想過透過這個目的繼續往前看，也不想去看。
人間不值得？
非也。
他隻是受夠了各種所謂的“責任”被綁定在他的身上，而要求他不得不去履行。
這是他應當承受的嗎？
不是。
能力越大就非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嗎？
這到底是誰的，到底有什麼道理？
“若人人如此，世人還有何期待可言。”
“但…”
齊老忽的很是不解的看著陸昭。
“怎麼了？”
陸昭上下看了看自己，並未發覺有任何不對。
“天下誰人不為了升官發財而頭破血流，你反倒看得如此通透，可謂罕見。”
“難不成你當真沒有半點想要入京，為大明醫病的想法？”
齊老有些懷疑。
畢竟以陸昭的醫術，便是禦醫也做得。
隻要他願意，京城肯定去得。
“沒有。”
“至少現在沒有。”
陸昭肯定道。
“為什麼？”
齊老越發好奇了。
“因為我還沒好好的感受，雪花綻放的溫柔啊。”
陸昭的臉上忽的躍起一抹莫名的笑容，格外的燦爛，格外的明豔，像是冬日裏的陽光，給人春來東去的溫暖，也給人安穩的細水長流。
聽罷，齊老當即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像是在思考陸昭這句話的深意。
但他卻無法明白。
一個幾百年前的人，如何能夠明白一個幾百年後的人想要的“溫柔”呢？
這顯然是不能的。
“若是我一早就能大富大貴，我又豈會來到這裏，勞心勞力開設這麼一間醫館。”
“若是我一早就能進入廟堂，成為人人敬畏的朝臣，我又豈會在這裏擺弄我的醫術，為診金而發愁。”
“齊老，我覺得任何人承擔責任，都是在滿足了自己之後。”
“你覺得呢？”
陸昭笑道。
齊老聞聲再度一怔，詫異不已的看著陸昭，他顯然沒想到陸昭會這麼說。
按照陸昭的這個理論說下去，豈非天下人根本不需要背負除了生活以外的其他任何責任？
那所謂的仁義道德，道德仁義，又該如何安置在每一個人身上？
“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老夫不敢苟同。”
“安得廣廈千萬間，杜工部臨死都想著天下，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若按照你所言，杜工部豈非自作多情？”
齊老再度問到。
杜工部便是杜甫。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傳送世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若按陸昭所言，任何責任都是在滿足自己之後去承擔的，那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豈不就是自作多情，沒有任何意義了？
若是如此，世人又何來憂國憂民之心？
世人尚且如此，朝臣又如何為國為民，鞠躬盡瘁？
“歸去來兮罷了。”
“杜工部無力承擔這些責任，無奈歸去來兮，卻還要喊著安得廣廈千萬間的口號，可是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會因為他的口號而有任何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