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來,洛塵逸踏入東宮正殿,手中尚且提著一個食盒,見著殿中嚴陣以待的三人,微微挑眉。
“太子哥哥,”洛塵逸麵帶笑容,仿佛剛從春風踏青中走過,渾身上下都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輕鬆,“果然如我所料,太子哥哥果真還在處理政事。”
司琮麵不改色,支著手臂站起來,“政務繁忙,孤當然比不上三弟悠閑,怎麼,來我東宮還怕吃不飽?”
洛塵逸搖頭,將食盒隨手放下,漫不經心道:“不過是些糕點,是太妃哪裏得來的,我就猜到太子哥哥這兩日必定食不下咽夜不安寢,特地帶了些開胃小菜,借花獻佛了。”
特地跑到東宮來送吃的?
眾人眼神微妙,這莫不是在套近乎?
司琮眼中含笑,似有幾分說不出的晦澀,“你入宮了?可有去見過父皇。”
“見了,”洛塵逸眉頭微皺,臉色似乎有些古怪,“倒是去請了安,不過父皇……正忙,咳,打了個招呼就出來了。”
正忙……
司琮瞬間明白,他的老父親最近病體稍好就開始磋磨那些美人,很有幾分要在臨死之前再給他造一個弱弟的架勢,倒也不怕閃了那杆老腰。
雖說立場微妙,但兩人對視一眼,在這件事情上顯然不想多說什麼,當即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有什麼事要為兄幫忙?”
洛塵逸幹咳一聲,“兄長多慮了。”
司琮笑而不語。
洛塵逸摸摸鼻子,“是有兩件事,不過都不是什麼麻煩事,需要長輩裁奪,父皇正忙,太妃又在佛堂祈福,為弟沒辦法,隻能來找太子哥哥了。”
聽起來好像是私事,司琮看了眼堂中兩人。方海、周蔡郎心領神會,拱手告辭。
待他們走後,司琮才悠悠然地從桌案後走出來,不緊不慢地笑道:“我這東宮數月不見你進來一回,果然一來就沒好事。”
他似笑非笑地打開食盒,裏頭擺放著兩盤子不曾見過的糕點,賣相倒是極好,“這是太妃那得的?倒是不曾見過。”
“太妃哪有心思做這些,”洛塵逸輕輕笑了一聲,挑了個位置坐下,接過下人送上來的茶水,語氣似乎冷了幾分,“這是莊家小姐的傑作。”
莊玥。
司琮挑眉,心中突然有幾分明白了,有些好笑。
“莊玥送你的東西,你要送給孤?”他姿態悠然地坐在洛塵逸旁邊,像是默契深交,“不怕莊玥生氣。”
洛塵逸嘴角一撇,但隨即就又迅速恢複了正常,“太子哥哥,你分明知道莊玥於我而言是個麻煩。”
司琮輕笑,“怎的,莫非你來尋我,就是為了她?”
洛塵逸沒否定。
司琮若有所思,“莊玥此女倒也不錯,你這麼大也沒定親,便是添一房妾室,想來也無妨。”
“太子哥哥,”洛塵逸惆悵地歎了口氣,“在這個時候納妾,為弟看起來像是如此薄情寡幸之人?”
這就是胡說了,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再正常不過,納個妾而已,又沒說要將莊玥提為正妃,怎麼就是薄情寡幸了呢?
司琮轉念一想,莫非是他這三弟經商久了,竟也沾染了江湖氣,非要對那林錦墨講究什麼一心一意不成?
他略有些詫異,這不是胡鬧嗎?再說那是太妃賜下的人,難道他還能駁了太妃的麵子,硬是把人趕出去?
這就有些為難人了。
卻見洛塵逸眉頭微皺,道:“昨日我去林府看望,錦墨身體極為不適,今日一時衝動,便去了刑部大牢,才剛回府,莊玥就在門口堵人……”
他冷冷一笑,“彼時我身上狼狽,欲要洗漱,她倒要與我討論什麼麵子身份,且回頭就去宮中向太妃告狀。”
司琮:“……”
“太子哥哥身邊,有這樣的女人嗎?”洛塵逸抬頭,眉宇之間的煩悶顯而易見。
司琮嘴角動了動,他身邊還的確沒有這樣的女人。
而且他聽洛塵逸的說辭,竟像是來告狀的,合著莊玥找太妃告狀,他就打算去找父皇?父皇忙著,於是就來找自己?
這是什麼?
長兄如父?
可這家務事,還是“新婚”第一天的家務事,司琮平複了一下心情,深深看了眼洛塵逸,“莊玥畢竟是太妃送給你的,她向你討要麵子,你給她就是,何必鬧成這樣呢?”
洛塵逸竟是極為詫異道:“太妃送她來也不過是叫她進府伺候,沒名沒分,最多是個奴婢,她自忖尊位,難道我還要慣著她?”
洛塵逸臉上仿佛寫了一句話: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太子。
司琮有些想笑,忍住了,慢聲道:“那你又想如何?人是不可能趕走的,否則太妃顏麵何存?”
“我覺得洛府不適合她,”洛塵逸言簡意賅,“莊玥既然是因為祥瑞進宮,當為父皇祈福為上,聽說相國寺裏常有貴人清修院,兄長以為如何?”
司琮憋不住笑了,“所以,你想把人趕到相國寺?”
洛塵逸一臉正經,“相國寺是國寺,在內清修想要上報皇宮,父皇既不管事,太子哥哥,這個忙我隻能來找你了。”
那也不行啊。
司琮想,就是他願意,頭裏有天子賜侍婢入洛府,自己轉頭就將同為侍婢的莊玥打發到相國寺,天子會怎麼想?
不是對天子不滿,那就是在苛待兄弟。
司琮語重心長,“莊玥隻不過是初入府邸,又獨守空房,她也是個瘦弱可憐的女孩兒,一時激憤做錯事也是有的。三弟,你何不先與之相處幾日?”
話音才落,司琮就發現洛塵逸看他的目光變得陰鬱起來,好像還挺委屈,“那要相處幾日才能將人送走?”
“……”司琮嘴角一抽,“你為什麼一定要將人送走,因為林錦墨?”
“是。”洛塵逸非常老實。
老實得司琮都有些起疑了,“就為了林錦墨?”
洛塵逸驚訝道:“這還不夠?”
他那般得理直氣壯,司琮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說錯話了,但他咂摸片刻,到底還是覺得洛塵逸有些小題大做。
“何必如此?不過一個女人而已。”
洛塵逸正色,放下茶杯,沉聲道:“太子哥哥跟我不一樣,太子哥哥需要傳宗接代延續國祚,但我,”他頓了頓,“若是不能跟喜歡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寧肯出家。”
司琮得虧是沒喝茶,否則現在定然一口茶噴了出去。
他臉上風雲變幻幾番,半晌,不可思議地擠出一句話,“你,這麼喜歡她?”
“喜歡,”洛塵逸抿了下唇,促狹的眸子仿佛度了一層水色,明亮溫和,“就是不要這皇子位,我也要她。”
司琮無語,心說你十年前不要皇子位也要妹妹,現在不要皇子位也要美人,怎麼的?皇子位燙手?
洛塵逸笑過之後,臉色又一僵,仿佛感到很局促似的,“當然,塵逸來此也不僅僅隻為此事,還要向太子請罪。”
他說著,站了起來,沉聲道:“聽聞太子殿下早就下令保殺手性命,今日塵逸衝動行事,手一滑,不慎將那幾人打斷肋骨,恐怕他們活不過兩日,壞了太子大計,還請太子降罪。”
手一滑?
司琮想翻白眼。
洛塵逸要是先說此事,他倒可以降罪,但他先說了請求,而自己未能答應,這就本來在人情上欠了一層,又怎麼好降罪?
“你我兄弟,說這些又何必?”
洛塵逸感激,“多謝太子哥哥。”
“你也好久沒來為兄這裏了,不如今天就留下來用飯如何?”司琮準備結束話題。
“當然可以,”洛塵逸含蓄地笑了笑,“其實為弟還想順便留宿。”
司琮:“哈哈,當然可以,不過為何呢?”
洛塵逸微笑,“太妃令我跟莊玥同房,我想著,若是太子哥哥留我,太妃應該無話可說了吧?”
他感激地看著司琮,拿起食盒往司琮手裏一塞,“為了弟弟的清白,就麻煩太子哥哥了。”
司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