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翟天性格其實有幾分溫吞,但這溫吞也是分情況的。
在事不關己的時候,哪怕手上沾了人命案也依舊能好整以暇地坐在書房喝茶看卷,可一旦損及自己的利益,他這溫吞的狐狸就瞬間伸出了爪子。
正如當初麵對方伯爵侯府一樣,他本意並非想通方家作對,奈何妻兒都被困在方家,當即也就豁出去了,直接帶著衙役家丁將方家圍困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性格簡直與林錦風,甚至林錦墨都如出一轍。
林錦風原本也是不想管方浩一案,不曾想敵人竟然將手伸向了林錦墨,於是二話不說連迎接長輩都空不出時間,直接就跟著洛虢去了教坊司查案。
武使自然是料到了林翟天會大發雷霆,畢竟自己的兒女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一樁大案,還差點被弄死,那是個人都忍不了。
但武使沒想到林翟天會這麼著急。
他先是被林翟天下車的神情嚇了一跳,心中正暗自揣測這新上任的開封府尹恐怕不怎麼好相與,下一秒這林翟天就走到他麵前,說:“送本官去開封,著人接手開封府衙。”
武使:“?!”
雖然洛將軍說過他們留在這裏不僅僅是為了幫忙保護林家,還有將人手調給林翟天用的想法,但直接去接管開封府是不是有些逾矩?
武使訕笑,“大人,您才剛到,是不是應該去看看林小姐,再吏部掛職拜見太子後……再去開封府?”
沒有掛職,總歸名不正言不順不是?
林翟天卻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既然如此,那就自好退而求其次,請將軍派人先將開封府一幹人等拿下,本官明日就去開封府任職。”
他回得如此從容,武使感到自己可能被套路了。
但他身邊的皇城司小吏輕咳了一聲,對他使眼色道:“林大人所言有理,太子也說了,隻要林大人進開封,開封就自歸於林大人管轄,去吧。”
皇城司小吏雖然不是什麼重要官職,但皇城司中所有人都知道,這小吏是太子的耳目,他既然都發話了,那武使也不好多說什麼。
“好!”
武使看了眼林翟天,心裏都不由得浮起一點佩服。
看過的直官酷吏不少,但新官還沒上任就敢把自己家抄了的……萬中無一。
武使拿出令牌,派出四十人予小吏。小吏笑而不語,但還是從容接過,在禁軍那裏領了人就大張旗鼓地要去圍困開封府。
而林翟天撂下那話就直接轉向馬車前,解了老夫人下來,目光雖沉,看著還算穩重,吩咐管家道:“盯著他們卸貨,我帶他們進去。”
其實不用他說,陳氏已經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林府,甚至還沒進去,就傳出一聲嚎哭。
“錦姐兒!我的女兒啊!!”
老夫人下了馬車,杵杖懟地,怒氣衝衝道:“造孽的賊子,活該天殺!可憐我的乖孫女,快,快進去!”
周姨娘木著臉,攙著王嬤嬤歎,“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遲早會遭報應的。嬤嬤慢點,我扶你進去。”
“傷我女兒,豈能輕易放過他們!”林翟天臉色更是陰沉,“但請母親放心,此事我當爹的絕不會善罷甘休!”
武使看出來了,這一家子都護短。
護短的一家才進院內,就聽見陳氏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幾乎整個房梁都快要被震破了。
“我的兒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這好端端的怎麼就癱瘓了啊!老天爺,我陳遠容積德行善一世,上輩子到底造了多大的孽才得如此報複!天爺唷,你來劈了我吧……”
老夫人這要不是被林翟天扶著,此時此刻恐怕忍不住瞬間跪了下去,臉瞬間就變了!
“囡囡!乖孫兒!”老太太臉都白了,這人不是說隻是斷了肋骨嗎?怎麼居然癱瘓了?
林翟天大驚失色,“我的兒!你怎麼樣了?!”
一行人著急忙慌地往忠義堂走,府裏丫鬟小廝站成兩列,看似畢恭畢敬,卻都在暗暗打量這群即將成為自己主人的與同僚的林家人。
林錦墨躺在椅子上,在聽到陳氏驚天動地的哭聲之時就知道不妙,果然,不顧一眨眼,陳氏就急赤白臉地撲上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奔喪的女兒來見家裏老父親最後一麵。
“我的兒啊!你傷得好慘啊!!”
林錦墨:“……”這話好耳熟。
蘇嫣然已經被完全忽略了,她本來都做好了完全準備,隻待人一出現,自己就乖乖巧巧地上前行個禮,然後自我介紹,接著就闡述自己跟林錦墨的友誼,甚至準備好了共患難的說辭。
然而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場。
她被一位老孺人擠開,林家眾人將躺椅圍了個嚴嚴實實,每個人都在哭,每個人都在怒。
“好端端的怎麼就癱了呢,我林家到底做錯了什麼!我的兒,你疼不疼啊?”
“哪能不痛啊!我看這都痛!瞧這丫頭,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臉上沒有半點血色,這可憐見的,祖母瞧著心都疼死了。”
“錦姐兒離開青州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如今竟連床都下不了了,老爺千萬不要放過那群賊人!”
“我的兒啊,你讓為娘怎麼活啊……”
蘇嫣然擦擦額頭汗,算是終於明白林錦墨方才那句話了,她看看送茶至忠義堂外的下人,使了個眼色,教他們放下東西離開。
林錦墨訕笑著安撫眾人,“娘,我沒癱瘓,就是躺著不想動。祖母您保重身體,我真沒事,您年紀大了可哭不得,折煞孫女了。姨娘您別擔心,我很快會胖起來的,爹您哭啊,哎呀,您怎麼哭得比我娘還凶……”
林錦墨無奈至極,一家之主都泣不成聲,其他人還能怎麼著?
等他們哭夠了,林錦墨才道:“都別哭了,我真沒事,你們遠道而來,先喝口茶吧,錦墨讓廚房備了膳食,當吃飽喝足後好好去洗漱休息才是。”
陳氏抓住林錦墨的手,眼睛都腫了,“你這個樣,為娘的怎麼放心啊,你到底傷在哪兒了?傷口大不大?有妨礙沒妨礙?”
林錦墨無語,她知道陳氏雖然再問自己,但自己的回答多半陳氏是不會相信的,而會覺得自己是在寬慰她。
想了想,林錦墨看向蘇嫣然,“嫣然姐姐,這就是我家裏人,可好相處了,對吧?”
至此,眾人好像才發現旁邊站了個淡妝素裹的文靜小姑娘,不覺都有點怔神。
他、他們還以為是下人呢,原來不是?
“老夫人、林大人、陳夫人、周姨娘,還有徐嬤嬤、周嬤嬤……嫣然給幾位請安了。”這一大串名字,虧得她能記住。
“你就是蘇嫣然?”林翟天想起皇城司小吏提起的女子,看向她的目光似帶探究。
陳氏腦筋轉得快,幡然想起這蘇嫣然跟自家女兒是朋友,瞧她生得鵝蛋臉遠山眉,淡雅清秀斯文柔和,心裏頓時一動。
“原來是蘇姑娘,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倒是失態了,”陳氏拿起手絹擦了擦眼淚,輕歎道,“隻是親生女兒受此迫害,我們實在是憂心忡忡,叫蘇姑娘見笑了。”
蘇嫣然哪裏敢笑,略局促地福身行禮,“陳夫人多慮,我同錦墨情同姐妹,同夫人的心是一樣的,哪裏不擔心呢?”
老夫人還沒緩過來,到底年紀大了,跟嬤嬤們坐在椅子上緩緩抽了口氣,聞言急道:“蘇姑娘,當日到底是如何了?”
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
“當日……”
蘇嫣然正色起來,提起那日的事,她尚心有餘悸,而林錦墨的現狀更像是一顆釘子狠狠釘在了所有人的腳下,讓他們坐立不安。
爆炸、殺手、肋骨斷、血染身。
皇城司小吏的闡述平淡之中透著五分驚險,而蘇嫣然的敘述則是驚慌裏伴隨了十分憂懼。
茶水冷卻,忠義堂寂靜無聲。
林錦風同洛虢不知何時來到了忠義堂外。
林府之外,皇城司人馬大動,左定白街紅英茶館中,業火塗塗,將天空燒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