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黑了。
時間過得好像特別快。
林錦墨昏昏欲睡,董回春開的藥仿佛能夠催人入眠,就連蘇嫣然都在安神湯的作用下,晚飯都沒吃就已經在院子裏的客房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今天商量的事情讓她心神不寧,她此刻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林錦墨,害怕真的是自己那裏出了問題,才險些害死了林錦墨。
若是林錦風知道了,會不會對她心生厭惡?
畢竟他們兄妹兩個看起來關係那麼好。
歲寒齋中,林錦風已經守著林錦墨待了一個時辰,他身上的衣服都來不及更換,麵容沉靜,目光晦暗,臉上沒有一點笑意,仿佛在無聲地計劃著什麼。
好半晌,林錦風才抽身出去。
洛虢奉旨登堂入室,在一葉閣裏喝酒吃肉,將清淨文雅之境渲染出了膏腴富貴香,他也不怕冷,將遮住窗戶的竹簾卷上去,又將內側的垂幔也隨手別進了木勾——這也是林錦墨的設計。
他如此放浪形骸,好像不是來保護人,二十來這裏貪圖享樂的,林錦風也不介意,就這麼走了過去。
“林小姐命大,”洛虢仰頭,半個身體都放在了外麵,微卷的頭發和淺褐眸子都偏向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她說什麼了?”
林錦風慢悠悠地整理茶杯、茶葉、茶水,不溫不火,仿佛昨天的擔憂、緊張、害怕都不曾存在過。
他緩緩道:“她所推測,與我們所推測,大同小異。”
“所以,還是要先從林府之外查起,”洛虢煩躁地抓了把頭發,翻身趴在窗格上,“大工程啊。”
林錦風抬了抬眼,冷笑道:“大工程又如何?查不出來,你這皇城司主也坐不了多久。”
青橋爆炸多半要留給皇城司將功補過,而那起因方浩一案隻怕是留給林翟天,不過彼此之間卻不能全然分開辦,這無論對洛虢還是對林翟天來說,都是對他們仕途的一個大挑戰。
洛虢多年起伏,倒是不覺得什麼,他甚至打趣道:“你老子要是查出來了,沒準也不需要經過兩年的考察期,輔相之途平坦無虞。禍兮福之所倚,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吧?”
“用錦墨的命換來的好事?!”
林錦風冷下臉,砰地一聲,將茶杯重重砸在案上。
嚄,還發火了?
洛虢似笑非笑,“大才子,光憤怒是沒用的,你要是想給自己妹妹出氣,得先想辦法找到線索,問清楚你那個妹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跟那私生女說話的是誰,找到嗎?”
林錦風深吸口氣,慢慢地又恢複了鎮定。
茶水溢香,青煙繚繞,他的臉色在茶霧中越發模糊。
許久,林錦風道:“她記不清了,我們就不能自己查?”
“說得簡單,”洛虢挑眉,“怎麼查?”
林錦風冷道:“那私生女不是薛家的嗎?”
洛虢笑了,“誰能證明?就算真是薛家的,那薛家不認,你妹妹的證詞不過是空口白話而已,萬一那薛家也是被冤枉的呢?”
林錦風瞪他一眼,眉眼淩厲,灼灼燙人,語氣近乎無情,“既是被冤枉的,總要有被冤枉的價值。”
洛虢……洛虢無言以對,他認真想了想,居然覺得這話好像有幾分道理。
不過這事不好辦啊。
洛虢道:“但是太子已經下令,不能輕易跟薛家衝突。”
“表麵上而已,”林錦風一言道破真相,“若是能夠查清幕後主使,哪怕薛家真的是被冤枉,滿門身亡,東宮也不見得能憐惜半分。”
這話夠無情,也夠現實。
洛虢深深看了書生一樣,“辛苦你不是皇帝。”
林錦風嗬道:“胡說什麼!”
“否則十之八九不是昏君就是暴君,”洛虢拿起酒瓶,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禁不住失笑,“而我麼,大概就是愚忠蠢鈍的將軍。”
林錦風微怔,詫異地看他一眼,眉間一鬆,竟有些猶豫,“你……同意了?”
“為什麼不同意?”洛虢反問,“比起一個薛家,還是開封最重要,不是嗎?”
原來如此。
林錦風冷笑,“這樣說來,你跟我也沒有什麼差別。”
洛虢玩味地看著他,“錯了,我們之間的差別很大,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我是為了天下太平,而你,純粹是為了私仇。”
林錦風無話可說,因為這兩者並不矛盾,辯解反倒虛偽。
……
翌日,洛塵逸登門。
洛塵逸親自登門,青橋一戰,開封早就傳遍了流言蜚語,洛塵逸索性也不加隱藏。
而且,他已經跟鄭太妃坦白了一切,當然,鄭太妃跟皇帝的反應一樣。
皇帝給他送了兩個侍妾,鄭太妃則直接把莊玥塞到了他府裏。
“莊玥住進了洛府?!”林錦墨在躺椅上吃著葡萄,要不是身體不濟,她人差點從躺椅上蹦起來。
蘇嫣然趕緊將人按住,手裏的繡品都差點掉下去,輕言細語道:“你冷靜些,隻是送了人進去,又沒說會封妃。”
封妃是不可能的,洛塵逸道:“如今開封不穩,父皇跟太妃也沒有這個意思,隻是送人進來伺候而已。”
“那鄭太妃也就算了,”林錦墨奇怪道,“皇帝老……咳,皇帝陛下為什麼突然給你送人?”
洛塵逸沉默,總不能說是因為陛下是暗示他對林錦墨並不滿意吧?
麵不改色地笑了笑,洛塵逸起身踱步至亭邊,伸手摘下一隻紅梅花,緩緩道:“昨日進宮麵見父皇,或許……是他終於想起我這個兒子了吧。”
那也不用送女人吧?
你們皇家父子表達感情的方式難道就不能吃個飯嘮嘮家常?非得送女人?!
林錦墨被莫名的危機感包圍,她又不傻,洛塵逸救自己、又守了自己一夜的事情肯定已經傳開了,但皇帝卻在這個時候賜下兩個女子,不就是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嗎?
她沉默了。
蘇嫣然看看林錦墨,倒是對皇帝跟太妃的心思有幾分了解。
林錦墨是個好女孩,姿色天然,秀色可餐,貌不輸人。其才更是驚豔一時,那立體三維畫法,據說已經連宮裏的畫師都為她的點子感到驚奇敬佩。
其人更如俠女一般,氣勢十足,不拘小節,待人真誠,她比普通的大家閨秀更要耀眼奪目,如今民間更傳說她是女戰神下凡,是胭脂俠、女英雄。
但有的時候與眾不同跟特立獨行僅有一線之隔,何況當初林錦墨不僅在青州跟方浩銘有過婚約,後來又跟開封的宣南伯爵府傳出些莫名其妙的流言……
時下開封門風不恪,女公子之類四處可見,年輕一輩的人隻知道她才情風流、是難得的胭脂俠,但對老一輩的人來說,她恐怕就是不守規矩、無法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人了。
但蘇嫣然覺得,林錦墨這樣的俠女小姐,也隻有那不拘一格、超脫世俗的人上人才能配得上。
洛塵逸……對林錦墨來說,其實很適合。
但林錦墨對三皇子來說,卻差了一點規矩,而憑林錦墨的性子,恐怕也不屑那點規矩。
蘇嫣然見她兩個彼此對視,深覺自己待在這裏有點礙眼,心裏還有點酸,便借口走了出去。
她人一走,那兩個人就徹底說開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醜話說在前頭。”
林錦墨言簡意賅,目光嚴厲,“我林錦墨最看不上的就是男人那所謂三妻四妾的一套,在我眼裏,那不過就是三心二意,我不會當別人的附屬品,也不願意成為男人放在金屋子裏的玩偶。”
“且不論以後我們能不能真的在一起,但如果隻是在追求階段,你就收了其他人,三殿下還是收回玉佩得好。”
洛塵逸啞然,靜靜凝視他數秒,突然噗嗤一笑,嘴角一揚,溫文爾雅的人突然笑得有些邪氣。
“你在吃醋啊?”
林錦墨危險地眯起眼,“殿下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
“不。”
洛塵逸忽而伸手,按在她臉頰旁,長長一歎,“我隻是在想,我這麼不值得讓你信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