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琮輕輕抬了抬手，目光掃過全場，從右側的女眷，到汴河上的遊船，從伶人靜候的舞台，到才俊聚集的左邊，隨即目光一定，落在了台上最左側的某個位置上。
“今日當然熱鬧，也快有大半年了，開封沒什麼大場麵，今兒皇妹興起，既邀請哥哥們與民同樂，在場都是些青年子弟，風華正茂，何必學那禦史大夫上朝一般古板克製？都免禮，一切便宜行事。”
他說免禮，眾人才感肩上有什麼東西被悄悄拿走，變得輕鬆起來。
“多謝太子殿下。”
眾人依舊在笑，但笑聲卻沒有方才那般放肆了，就連在下麵調情說話的兒女們都自覺分開。
這就是太子。
林錦墨直起身，靠著關雎坐下，抬頭看向洛塵逸。
這就是皇子。
她以前隻在電視劇中看過的，到現在才清晰感受到的階級森嚴，猝不及防地壓得她呼吸一滯。
倏然，洛塵逸向她看了過來，嘴角微微一勾，笑眸裏映著她腰間的玉佩，滿意地點了點頭。
林錦墨卻下意識避開了視線，看向關雎。
她本是打算暫時脫離洛塵逸的注視，不想一轉頭，就注意到關雎呆愣的一張臉。她依舊跟關靈、關雪坐在位置上，但臉上原本該有的活潑靈動這會兒好像都亂了，眼神恍惚，不置一詞。
台下頂著玉杯的小醜同戲子逗趣，引得所有人失聲輕笑，隻有關雎神遊天外。
林錦墨伸手戳了戳她的手臂，低聲道：“表姐，你怎麼了？是找到那個人了嗎？”
關雎回神，嘴皮顫了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但林錦墨又仿佛覺得，那視線有些漂移，好像望去了別的地方。
“哪裏，我……沒看見，”關雎心中忐忑又震驚，複雜的視線不小心同司琮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上，心頭一震，“沒、沒看見。”
林錦墨以為她是太緊張，伸手握住她的手，湊近道：“表姐，你放心，縱然看見了也隻管低頭與我說便是，太子都來了，在這裏沒人敢對你怎麼樣的。”
關雎手指僵硬，“嗯，我知道。”
她不敢再去看高台上最尊貴的那個男人，隻能裝著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下方歌舞之上，聽著旁人的高談闊論，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林錦墨還想安慰幾句，另一邊的齊雲絲卻扯了下她的袖子，低聲笑道：“欸，你看你哥，那眼睛都快瞪直了，生怕三殿下來找你呢。”
林錦墨看過去，果然，林錦風真的直直盯著自己。
那目光犀利得很，卻讓林錦墨好像有了後盾，一下子輕鬆很多，還抬起手衝他揮了揮，做著口型道：“放心啦！”
林錦風翻了個白眼，氣悶地端起了酒杯。
洛塵逸冷眼瞧著，忍俊不禁，卻見司琮對邊上洛桑笑道：“辦堂會也不知道提前通知哥哥，銀錢可夠用？別布置了這一場，回頭零花錢都沒了。”
洛桑笑眯眯地靠過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撒嬌道：“還是哥哥最了解我！今兒這些可都是花了一日時間在開封各處選送而來的，從別人手裏摳出來的堂會，我這個月的俸祿可都花光了，大哥哥可是不請自來，得給錢！”
“嗬，你這丫頭，”司琮彈了她一指，“你三哥哥就在外麵，都不知道找他要？”
洛塵逸挑眉，“我倒也沒少給，隻是回回我的生意還沒收回本金，那公主府的小金庫就已經向我敞開了大門，哼，也不見她拿回來多少。”
洛桑尷尬，做了個鬼臉道：“哪有！我公主府下麵的鋪麵和生意不都交給哥哥打理了嘛……那、那沒收回本金，是你自己經營不當才對。”
洛塵逸像是氣笑了，手指了指她，對司琮道：“這丫頭仗著太妃寵愛是對我這個哥哥越發肆無忌憚了，我是教育不了她了，還是大哥來吧。”
司琮也笑，“齊齊年紀小，也不經事，哪裏知道做生意的難處，你這個哥哥跟她計較什麼？”
“不過我們的小公主可不能受委屈，”司琮摸摸她的頭，“回頭去太子府取銀子填補上就是。”
“太好了！”洛桑狡黠一笑，“這就算大哥哥今天的戲票錢了！”
司琮哈哈大笑，愉悅姿態令眾人側目，氣氛越見輕鬆。
林錦墨聽著卻有些怪異。
怎麼有種這太子是在打聽洛塵逸的資產情況一樣？他一個太子，不至於還在乎弟弟這點東西吧？
林錦墨敏感地想起青州那幾家鋪子，又有了計較。青州不大，但洛塵逸卻也有生意，那其他地方呢？會不會更多？
說起來，她到現在可都不知道洛塵逸的生意到底有多大。
總不至於可以跟國庫爭鋒吧？
林錦墨不禁也有些神遊天外，走著走著就想到了自己的百貨超市，心裏一熱，盼望著林翟天快點來，等爹爹來了，自己就有了時間去經辦商事了！
“聽說你在青州的時候多蒙林家兄妹照顧，這位便是林家二小姐了吧？”
冷不丁的，話題居然扯到了自己。
林錦墨腰杆一挺，便見齊齊興高采烈地過來拉著她起身，“沒錯沒錯，這就是林錦墨，坐在那文人堆裏最好看的那個就是她哥哥林錦風了。”
“……”林錦墨冷汗，同司琮對上一眼，頭皮都麻了，“林氏錦墨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司琮上下打量她一番，“果然清麗出眾，端雅不同，林翟天教女有方，聽說如今開封中盛行的‘借貸記賬法’就是你弄出來的？”
眾人詫異。
這是林錦墨？
林家的人果然已經來了開封！
那借貸之法他們隻聽說是林翟天上呈，卻從未聽說過是林家嫡女鼓搗出來的，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林錦墨好歹見過大場麵，分毫不怵，淡淡笑道：“太子謬讚，民女不過是見不得母親困累，才想了個法子替她節省時間罷了。”
那三維立體圖也是我借花獻佛的呢！
司琮又道：“雖是如此，其用卻甚妙，戶部官員可是極為感謝你，幫他們省了不少力氣。”
林錦墨抿唇，“都是爹爹教導有方。”
“令尊的確不錯，教出來的子女皆才貌雙全，”司琮目光一轉，“那位便是小三元林錦風？就是不知道你們是何時入的開封，孤竟此刻才知。”
來了。
林錦墨心中一緊。
洛桑的手明顯用了力氣，求助地看向了洛塵逸。
洛塵逸不動聲色，目光卻平靜地看向林錦風，“小三元樣貌出眾，才情上佳，何不近前說話？”
林錦風早就注意到了台麵上的動靜，巴不得早些站出來，此刻收到洛塵逸的暗示，立刻起身走向高台。
“草民林錦風，見過太子殿下，”林錦風笑了笑，劍眸淩厲，神色從容，“草民與家妹早就到了開封，不過是借宿親戚家讀書，極少出門。本就是庶民，又怎敢讓太子殿下汙了耳目？”
眾人：“……”
這林錦風……說話未免也太利了些。雖是有理有據，可語氣總叫人有些不舒服，最後一句反問，倒顯得太子別有心思似的。
周蔡郎咂舌，這小狼崽子連太子都敢暗懟，脾氣頂天了都！
司琮怔了下，沒想到林錦風說話如此的……耿直，簡直有些樂了。
畢竟對比昨天他懟周蔡郎，今兒這態度可算溫和了。
眾人大氣不敢喘，他竟沒生氣，反而意味深長道：“錦風跟我這三弟性子倒是有幾分相似，”他頓了頓，“都是個護短的。”
林錦風微笑，“太子殿下兄友弟恭、體貼弟妹，草民甚是感慨，自然要看在眼裏學在心裏。”
林錦墨眨眼。
哥！你真是我親哥！
小黃門倒是不意外，有缺點、不善迎合的人雖然有的時候很討厭，但司琮很喜歡。
這樣的人很好控製。
而且司琮今日心情極好，他目光讚賞地看看兩人，旋即視線一偏，低聲道：“那位藍衣姑娘，又是誰？”
關雎默然起立，聲音清冷疏淡，“民女關雎，給太子殿下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