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同伴

顧衡之走在回去的路上,邊走邊回憶著之前到底在哪裏見過那個人。那天在李雪燕家裏看到屍體的時候,他的臉已經有些開始腐爛了,說實話顧衡之並沒有看的很清楚那個人的長相。

而且如果記住一個人的話,首先記住的特點大概是眼睛吧。

尤其是別人有著不同的神色,帶著各種不同的情緒看過來時,那種表情最容易印在人的記憶中。

就好像李雪燕每次談到新食品時,語氣裏都帶著笑意,眉飛色舞的說話,她的這副模樣在顧衡之的印象裏是最深刻的。所以每次顧衡之想起李雪燕的時候,都忍不住彎了嘴角。

顧衡之傻嗬嗬的樂了半天,在發現路人們看自己的眼光似乎已經開始不太對勁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又走神了。他趕忙冷靜了一下,收斂好自己外溢的情緒,重新把心思放到正事上去。

顧衡之很不願意想,但還是在腦海裏仔細回憶了起來那具屍體的長相。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呢,我前段時間又去過哪裏呢……顧衡之一直在心裏問自己。

顧衡之實在想不出個結果,他決定先到處走一走再說。

這是顧衡之習慣的解壓方式,從小到大,他每次遇到了什麼比較難以解決的事情,或者煩心事的時候,都會選擇到處走一走來散散心。但其實走路並不是他散心的方式,主要想是去看看別人的生活。

有很多時候,很多事情自己置身事內就會遇到思維上的瓶頸,這個時候就需要別人的看法來給自己解決問題。可是顧衡之身邊沒有其他人來幫助他,所以他姐姐就告訴他,那就去看看別人的生活方式,自己來尋找答案吧。

這是顧衡之還小的時候他姐姐交教他的,顧衡之一直都記著在。

他走在鎮上稍微偏僻的一條路上,這裏鎮上本地人很少走,路上的外地人倒是很多。

尤其是外地的流民。

顧衡之記得,最開始他們縣上也是會接濟流民的。最開始的時候,縣令確實是對那些流民抱有很真摯的同情心,曾經也慷慨幫助過他們。但是那件事情本來是好的起點,卻不知不覺的演變成了壞的起點。

在這樣的戰亂時代,哪裏可以安家對那些流民來說是很重要的,所以在他們縣裏可以得到救助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回事瘋狂的傳遍了周圍。於是一時間來他們這裏避難的人迅速增多,多到哪怕是縣令對他們那麼同情,也沒有辦法,沒有餘力再去幫助更多人了。

所以後來縣裏就下令不準再讓流民們進來,所以後來沒有趕得上救助的人,就隻能擠在這條路上。

顧衡之對上那些人的視線,有些不忍的轉過頭,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們。

這樣的場景確實讓人太難受了,不管顧衡之的內心裏有多麼想幫助他們,可到頭來卻隻能除了發現自己的弱小之外沒有任何作為這一點,隻會讓他更難受。顧衡之不是什麼大善人,顧家也不是做慈善的,所以隻憑一己之力,對那些人沒什麼幫助。

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顧衡之可憐他們的同時也想到了自己。或者說除了他自己,還有那些跟他同樣處於衣食無憂的狀態的人。他們每天可以說算得上是無所事事,就算有什麼事,也不像這些人一樣,為著生存而發愁。

這樣的他們居然還會有的時候抱怨自己得到的太少了,人啊,就是這麼貪婪。

顧衡之走著走著,沒有忍住,往旁邊看了一眼,突然從其中一個人看他的眼神裏,想起來了什麼。

那個人看著他的目光,帶著明顯的怨念,顧衡之並不知道這樣的怨念是為了什麼。記憶中卻好像曾經也有人這樣瞪著他,他卻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顧衡之跟他的視線對上了之後,那個人卻絲毫沒有任何怯意。就好像他們兩個是什麼仇人一樣,可是顧衡之並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樣一個人。

不過反正顧衡之今天也沒有什麼事,該想的問題也沒有想的很清楚,他決定跟這個人聊聊。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我們認識?”顧衡之開口道。

那人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卻還算是給顧衡之麵子的搖了搖頭。

顧衡之很無奈,“你既然不認識我,那你瞪著我做什麼?”

“我瞪著你做什麼?不做什麼,我就是討厭你們這種人罷了。”

顧衡之更加莫名其妙了,“我們這種人?你指的是哪種人?更何況,我們這種人招你惹你了嗎?如果是其他人對你做了什麼事情,那也不至於討厭我吧,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這種事情還是少做的好。”

“嗬!我們自己的家裏被那些打仗的士兵們給毀了,沒有辦法才大老遠來到這裏,來了卻進不去,隻能這麼多人一起擠在這條破路上,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嗎?”

“為什麼因為我們?我們又做了什麼?”

“你們這種富家子弟衣食無憂的,僅憑你們的喜好就能決定別人的生死,當然不會理解被決定生死的人的痛苦!你們有權有勢的,隻要跟縣老爺表示了不想讓我們這些窮人進縣裏,那他們肯定二話不說就把我們關在外麵啊!然後你現在來這裏是做什麼?來看看你們的成果嗎?看到了嗎?開心了嗎?!”他的聲音突然狠厲了起來。

顧衡之又生氣又有點好笑,無奈道:“那跟我沒關係,我過來隻是……”

“你說沒關係就是沒關係嗎?誰知道你們這種道貌岸然的人背地裏都在打著什麼鬼主意?!”顧衡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這個人憤怒地打斷了,義正言辭的,就好像說的是什麼眾人皆知的事實一樣。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有單純圍觀的,也有跟這人一樣抱著惡意的,就好像他們會落到這般地步,全是顧衡之的錯一樣。

顧衡之縱使脾氣再好也有點兒生氣了,被人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一通亂說,換誰都不會沒脾氣吧。

“說夠了沒有?”顧衡之等著他說完,掃了一眼說話的人以及周圍義憤填膺的觀眾。顧衡之的聲音沒有很憤怒,但是很冷。冷到在現在這樣還不算太涼的天氣,他們有的人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說夠了?怎麼了?你還有話說嗎?”跟顧衡之對吵的人雖然也在他的注視下有點兒慫了,但大概是因為現在這麼多人看著,太快認輸的話會很下不來台,便硬著頭皮說道。

顧衡之看得出來他的處境,卻不打算給他台階下。

“我對你本來沒什麼話說的,因為你們確實可憐,但可憐並不代表你們可以憑借這樣的身份來胡說八道為所欲為。不代表你們可以不顧真相去怨天尤人,把所有的遭遇都怪到別人的頭上,還是完全不相幹的人。”

“你少胡說……”

“我胡說了嗎?難道你們現在不承認自己可憐?還是說真的覺得是因為我你們才會這樣的?長時間餓肚子思考能力會欠缺這一點我可以理解,但餓肚子不至於把腦子餓沒吧?像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不是我有問題,不是我來這裏嘲笑你們,而是你們自己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你們是有被害妄想症嗎?”

顧衡之的一番話說完,那些人沒有一個出聲反駁的,不知道是不敢反駁,還是沒話可說。

“確實,你們很可憐沒錯,但別人卻沒有義務再三幫助你們。你們與其抱怨現在我們縣裏不再接濟你們,倒不如好好想想這是為什麼。因為人太多了,要救的人太多了!縣衙裏有多少糧食來給你們吃?當我們這是國庫吃不盡嗎?沒有人幫你們不會自己想辦法嗎?以為自己可憐別人就有義務幫忙嗎?”

顧衡之環顧了四周一眼,這些人確實很可憐。尤其是一些抱著孩子的婦女,此時眼巴巴的看著他們,似乎還在害怕。

顧衡之心裏很無奈,他何嚐不想幫助他們?他又怎麼會願意看著這些人流離失所?可卻敗給了無能為力。

“今天若是換了一個人過來,如果長得凶神惡煞,如果帶著一堆隨從,你們還敢這樣嗎?我勸你以後做事還是動點腦子的好,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身邊的其他人。”顧衡之不想再去說他們什麼了,說到底也隻是可憐人罷了。

顧衡之剛轉身還沒走兩步,聽到了身後的人突然開口,

“我們自己不是沒有試圖想過辦法,可是跟著別人一起進去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顧衡之腳步瞬間停住了,他突然就想起來之前那人看著他的時候的那種怨念,為什麼會很熟悉了,也想起來了是在哪裏見過那個死了的人。

就在這條街上,當初那個人也是這樣,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怨念和怒意。

“你說的是誰?跟誰去了哪裏?為什麼沒有回來?”顧衡之回過頭就是一連串的問題,差點把那個人給問懵了。

他本來隻是隨口抱怨了一句,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會讓這個男人這麼在意。一時間,顧衡之在他眼中的形象立馬就好了很多。在顧衡之的詢問之下,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他說在來這裏的路上認識了一個男人,兩人還算投緣,再加上他們都是孤身一人,也就搭了個伴。

結果就在前些天,有人來問他們要不要找點事做,跟他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就跟他們過去了,讓他在這裏等著,說如果可以的話就回來告訴他。

說白了就是先去冒險,畢竟他們也不是很相信來找他們的人。

結果他的同伴卻再也沒出來了,他想進去找卻被攔在外麵,他不被允許進城,也不知道裏麵的同伴是死是活,畢竟城裏的消息也很少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