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言,吃飯,”她端來托盤,道。
赫連言苦笑了下,明明是藥膳,她以為自己不知道嗎?三年前生死邊緣之時,他每日都會被灌入太多藥,以至於太熟悉。即使很淡,他卻也能嚐出來膳食裏麵的中藥。不過,雖然如此,他還是順著道,“好。”
漣漪習以為常的擺好之後,遞給他粥,碗裏有勺子,他便一口口吃著,很文雅的吃相。漣漪瞧了,有些好奇,赫連言不似這般溫和的男子啊。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有些僵硬,實在無法在她的目光下繼續用膳,抬頭問道,“怎麼了?”
漣漪見被白紗布包著隻漏了一雙眼睛和嘴巴的他,竟笑了,道,“沒什麼,趕快吃吧。”
他自然也猜到了她笑什麼,卻無奈,漣漪看不到的是他眼中隱藏的寵溺。
吃過後,漣漪簡單收拾了下,給他把了把脈,點點頭走了。
數日後 “赫連言,我今天幫你拆了這紗布。”漣漪走進來,她察覺到她說完這話後,赫連言明顯的有些僵硬。
她卻不以為意,輕笑,“不用擔心,”她走過去蹲在他身前,極輕極輕的解開那白色的紗布,一層一層。
赫連言在她的動作下,緊張的握緊了拳頭。他不是擔心自己的容貌沒有好,他是擔心看到她害怕嫌惡的神情,雖然他知道她不會,可是他還是擔心。
漣漪哪知他心裏所想,很快就卸了紗布,卸完之後,赫連言低著頭,不願麵視她。 漣漪噗嗤一聲笑了,他沉著嗓音,“你笑什麼?”
漣漪站起來去拿了一麵鏡子,放到他麵前,卻被他一把推開,“我不想看。” 漣漪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把鏡子放在他旁邊,“隨便你,”然後走了出去。
漣漪走了後,赫連言猶豫了許久,才慢慢拿起那麵鏡子,極緩極緩的對上鏡子中人。 很可怕,那些疤痕雖然不若以往那般猙獰了,卻整個泛著白,其餘沒有抹藥膏的地方卻是小麥色,更加使他的臉像個染色盤。 怪不得剛才漣漪笑了,的確很可笑,他有些自棄的扔開鏡子。
沒想到漣漪竟又返回來,推開門道,“赫連言,從今天開始你得試著站起來。”頓了頓,“你的臉,晚上再包上,也該透透氣。” 赫連言顯然有些楞,“你,不覺得我的臉惡心嗎?” 漣漪點點頭,“恢複之前都會惡心,以後就好了,行了,別說這個問題了。” 她走到他身邊,嗓音有些輕柔,“總要試試,來,我扶你,你自己也要微微用些力氣。”漣漪的手搭上赫連言的胳膊,略微使力。
赫連言滿頭大汗,身子卻是紋絲不動,他的腿根本就站不起來,一陣陣的泛著痛。他有些失望,“漣漪,我站不起來。” 這句話無奈的成分很大,還有些落寞,自棄。
漣漪輕蹙眉頭,“如果你認為自己站不起來,那你也就真的一輩子也站不起來。赫連言,你不是那麼懦弱又遇到困難就放棄的人吧?”她不是在鼓勵他,隻是覺得赫連言不該是這麼輕言放棄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這樣覺得的。也許是毀容殘疾三年,他都沒有放棄活著的原因吧。
赫連言思索了一下,對著她,“我寧願自己失望,也不能讓你對我失望。” 漣漪聞言,略有些不解,“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對你失望?懶得管你就是了……” 赫連言看了她良久,道,“漣漪,再扶我一次吧?”
她伸手扶住他,這次他堅持了很久,一直在用力。漣漪知道他很疼,要舒展開三年麻木的筋骨是常人難以忍受的。
他額上流下大滴的冷汗,漣漪看了一會兒,還是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
他的臉像是定住了一樣,過了小一會兒,才聽見他說了一聲,“謝謝。”
漣漪像是想起什麼,“你以前,沒有這麼客氣吧?”他以前挺陰冷的樣子,總愛莫名其妙的多管閑事,總愛跑到她麵前,冷著一張誰欠他似的臉,質問她一些問題。
以前,赫連言有些怔然,沒再說什麼,隻是忍著痛意,用盡力氣想要站起來。 漣漪第一次這麼有耐心,陪著赫連言一直到傍晚,所幸赫連言終於站起來了。雖然不能邁步,可這已經是個很大的突破了。
劉伯來送飯的時候,眼眶都是泛紅的,一臉感激的看著漣漪。如果不是漣小姐,她們的大少爺還躲在黑暗的屋裏不見天日。他相信,漣小姐一定能讓大少爺再次站在陽光底下的。
漣漪不知劉伯對她寄予了那麼大的希望,自顧自的給赫連言抹了些藥膏在他的臉上。“我去沐浴,過會兒過來給你按壓穴道,不然你的腿今夜肯定會酸疼的你想自殺。”
自殺?赫連言莞爾,有那麼嚴重嗎?她倒是很會比喻。
“我等著你,”這四個字說的很是曖昧,漣漪倒沒察覺什麼,劉伯聽得卻是瞪大了眼睛。
臨走的時候,劉伯欣慰的想,老爺子,這次你可以放心了,大少爺肯定不會孤獨一生了。
夜晚,漣漪果然依言來到赫連言的房間。
赫連言許是沒想到漣漪真的會來,一時間有些怔愣。
隻見漣漪身著一身淺白素衫,腰間隨意係了一條粉色帶子。臉蛋因為剛剛沐浴過,泛著絲桃紅,略有些潮濕的發絲並未束起,隻隨意披散在背後。然,眼眸空幽,略顯清冷。
她毫不在意赫連言的注視,朝床踏邊走入。
那無聲的步伐,像是一步步走進了赫連言的心裏,激的他心神蕩漾,連手心都出了汗。
“你,似乎很緊張?”她早已站在他床前,伸手把快要掉下的書穩穩塞到他手中。掃了一眼那書麵,《江湖傳記》,嗬,她以為赫連言是不關心江湖事的,看來,非也。
赫連言也緩過來了神,把手中的書隨意往枕邊一擱。“我不會自殺的。”
漣漪聞言,挑挑眉。想起下午她誇大的比喻,不由得流露出一絲笑意,這男人,也沒她想象的那般無趣。“那疼痛,非常人能忍。”這話說的,倒也否實。
他倒是無動於衷,隻不自覺的摸了摸手上的一處疤痕,那是他用手臂把漣漪擋在身下時留下的。
漣漪神色有些莫名,半晌想到了便也不再說什麼。再大的疼痛又怎比的過烈火殘燒,常人不能忍的,赫連言未必不能忍。
隻不過,她很想看看這人到底能有多堅強,索性退後坐到桌邊,拿了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到了一杯。飲了一口,不自覺的皺眉,赫連家的當家主人,房內竟連壺熱茶都沒有。是下人疏忽了,還是根本就不把主人放在眼裏呢?
“我房內沒有下人敢進來,這茶水是下午劉伯送來的,早已涼了。你若是渴,可吩咐下人送熱茶到你房裏。”赫連言僅看見漣漪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不得不說,他對她是了解的。
“喝不喝倒也無所謂,”反正她又不是很渴,隻是想潤潤口而已。隻不過,倒真的有些訝異,原來赫連言三年來是真的不願見到任何人。那麼她這次,倒沒像別人所說的惹怒他?是幸運嗎?
赫連言的神色突然有些異樣,眉頭微微皺起。漣漪知道,他這是腿部酸疼了起來。漣漪更是知道,這疼痛隻不過是剛開始而已,若她不出手,隻怕赫連言是要疼上一晚了,她倒要看看他能逞強多久。
茶涼了,漣漪也沒心思去品茶,閑著無趣的她不時打量一下這間她從未仔細瞧過的擺置,不時也向咬牙忍耐疼痛的赫連言撇去一眼。
桌上的蠟燭滋滋燃燒著,時間一點點悄然劃過,漣漪雙肘撐著臉龐,略微有些昏昏欲睡。 赫連言這般瞧著,竟似感覺不到了疼痛。
是從何時把這人兒放在心尖上的來?
是從何時她對他越來越重要了?重逾生命。
他看著她,漸漸陷入回憶,他想起自己救了她之後,放心卻又絕望的昏迷,想到時隔三年再次有幸見到她……
而漣漪卻是醒了,她緩了緩有些僵硬的身子,抬頭去看赫連言。
她本以為會看見他痛苦的神色,卻不料迎上的是他複雜的眼眸。
他好像在透過她看著什麼,那眼神好像是懷念,意識到這點,漣漪猛的一震,眼眸深處燃起怒意,身子隱隱有些抖。
好半晌她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平靜無波,好似剛才的失控不曾出現。
赫連言的喉間似乎輕溢出一聲歎息,待他回神看到漣漪冰冷的眼神時,不由一怔。 我看你,倒是一點都不疼,看來我是白過來一趟了。 她的嘴角,帶著一絲嘲諷,一絲冷意。“明天,繼續練習,” 她不會再顧及他一絲,而產生那一點點不應該有的憐惜。
說罷,不在去看赫連言的反應,直接離去。
而赫連言卻是沉下了眸子,痛意驟然襲來,額間冷汗涔涔。
深夜,赫連言咬著牙,忍著一陣陣傳來的蝕骨的疼痛。他的額上滴下豆大的汗意,直到半夜,才疲憊的微微有了些睡意,然,卻被折磨的,時而痛醒,到最後痛意才算是慢慢麻木了。
隔壁的漣漪以往也是難以入眠,可今夜竟更是沒有一點睡意,她閉著眸子,可到最後,還是翻身坐了起來,心裏一陣心煩意亂。
她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是因為赫連言那不尋常的眼神,她討厭極了,他竟然像是把她當做了什麼人的替身來看。
漣漪隨意披了件衣裳,走到桌邊,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冰涼的茶水似是冷卻了她心中的焦躁。
她無意的瞅向隔壁,也不知他怎麼樣了?那種疼痛,便是她,也未必忍受的了。她要,過去嗎?
猶豫再三,或許真是不忍心,漣漪還是推開了門,往隔壁而去。
出乎她意料之外,赫連言似是睡了過去,雖然他額上冷汗涔涔,雙手也緊握著,可的確,他睡了。
這人倒是抵抗能力強,漣漪眸子閃過一抹諷意。她朝他走過去,步子很輕,沒有驚擾到赫連言。
深思了一下,漣漪還是坐到了床邊,朝他嘴中塞了一顆藥丸,她看見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卻沒有醒過來,想必是折騰了太累了吧。
然後漣漪暗罵了自己一聲,幹嘛那麼軟心腸,她憤憤起身,剛想轉身離開。卻又看見他的容貌,本來是該今晚給他包紮上的。可若是現在她給他包紮上了,他明天不就知道自己來過了嗎?不成,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所以自己就對一切裝作不知好了。
再說了,自己也不是關心他才來的,是怕他痛死了,自己沒法跟赫連老爺子交代,所以,她隻是為了自己而已。
那顆藥丸雖然沒什麼大作用,但卻可以緩解他的疼痛,以至於他不會自殺而已,一切就是這樣。
漣漪給自己找了合理的解釋,然後心安理得的回了房,這次她倒是輕易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