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我手上。”
宋玉知轉頭看著錦壽,“你若要報仇……”
錦壽微微搖頭,“臣下不報仇,”他道:“臣下少時家貧,哥哥是為了全家人的生計入宮的,哥哥伴殿下左右的時候臣下便在家中苦讀,終是不負哥哥期望得了功名謀了個小地方的文職。”
“哥哥是願意為殿下死的,”他抬頭,清亮的眸光中帶著絲絲哀痛,“他曾給臣下謝過一封信,信中他說,願一聲追隨殿下,若有一日他死了,也不必為他哀痛。因為他一定是為殿下而死。”
“他們都說柔安公主便是曾經的女帝,原本臣下是不大相信的,可卻又盼望著您是女帝,想著來幫哥哥問一問,您是否還記得哥哥。若是記得……”錦壽微微一笑,仿若故人還在眼前,“他便是值得的。”
值得嗎?
宋玉知心中自問,錦春真值得嗎?
“他從前是伺候我的內侍,後來我見他有點兒底子便教他習武,再後來不顧反對讓他做了我的佩劍侍衛,他跟著我……從深宮公主到戰場將軍,他立過很多功,可那些功勞都落不到他身上,因為他是一個內侍……是一個……太監。”
宋玉知狠狠喝一口咧嘴,抬頭望著天上寒星,腦中回憶著已是她遙遠記憶裏的人。
“世人都說太監不算什麼男人,一個太監沒有尊嚴,又哪裏能承軍功呢?”
“可我曾許諾他……”
宋玉知唇畔浮現一絲苦笑,“要他有朝一日能得到他應得的功勞,站在他應站的位置,要他,光宗耀祖,名傳天下……”
“可最後我殺了他。”
宋玉知眼眶發紅,“丞意,你不知道爹爹那人,”她握緊了酒壺,“他永遠能想出最折磨的人的法子,讓人生不如死。”
“如果我不殺他,他……”
“我知。”
柳丞意握住她的手,“錦春之死,不怪你。”他目光緊鎖著他,“不是你的錯。”
“可他卻因我而死,我也不會為他報仇。”
宋玉知嗤笑,“說來,我也是一個可鄙的人。”
她醉倒在他懷中,天階夜涼如水,柳丞意抱著她坐了半夜。
第二日柳丞意起身之時宋玉知還睡著,他心疼她便給她請了假,在早朝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兒給她請假,睿帝自是允了,隻是促防不及喂了一口狗糧的滿朝文武看柳丞意的眼神就頗為有趣了。
隻不過柳丞意也不在意,回去的時候還給宋玉知帶了一份疊香樓剛出爐的點心,可宋玉知還沒醒。
柳丞意心中覺得約莫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將點心交給銅伯之後便去臥室守著宋玉知。
床上的人呼吸均勻麵色紅潤,顯然是在熟睡,難不成是他多心了?她隻是貪睡?
守了到傍晚時分柳丞意再次為她把脈脈象卻依然平和,然宋玉知卻半點兒醒來的跡象也沒有,柳丞意命人去請墨老為宋玉知把脈。
墨老喝得有點醉,步子卻還是穩的,為宋玉知搭脈之後眉頭緊蹙,柳丞意見狀不由握緊了拳,“如何師傅?”
“她中了千重毒。”
“這是林源的獨門秘毒。一千種毒藥凝成一顆丸子,服下之人會受一千種毒藥的折磨,除了昏睡之外,十日之內卻不會有任何表現。可人是熬不過十天的……”
“林源不是死了?”墨老奇怪道:“她怎麼會中這毒?”
“宋明清。”
柳丞意咬牙切齒,“是他。我去找他要解藥!”
“沒有解藥!”
墨老忙到:“此毒沒有解藥,林源的毒,從來不配解藥。”
“那師傅可有解毒之法?”
“怕是來不及,”墨老歎息,“解毒的千日蓮不生長在京師,可你們……”
他目光複雜看向柳丞意,“也罷,”他從拔開葫塞不一會兒從裏麵探出一個小小的紅色腦袋確實他孵化的火焰靈蛇幼蛇。
“將靈蛇做成蛇羹給她服下,可以多拖延些時日。至於千日蓮……”
“我去尋!”
柳丞意道:“還請師傅幫我照料阿顏,我一定在十日之內將千日蓮帶回來。”
柳丞意跨出門卻看到門口站著的白狼,他雙眸紅著,見到柳丞意猛的跪下道:“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
他將一個小巧的酒壇拿出,“這是我帶回來的酒,兩壇給殿下喝了,另外一壇給了我好友,他死在一日前……我今日才發現他是喝了這酒才死的……這酒,是我從朗月樓帶回來的,那天晚上……”他滿腦子都是那張年輕的,平平無奇的臉,可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那人的眼神,太熟悉了!
“是宋明清,是他騙了我!”
“你……”
柳丞意眼前發黑,穩住身型之際感覺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我去找千日蓮,你不能走,你要留在京師保護殿下。宋明清又在四處散布殿下的身份,據說他還請了無妄僧,明傳天下的無妄僧與燃抄塔的神巫齊名,他若是也力證殿下身份,那殿下就……”
他重重磕頭,“請您,保護殿下。我豁出性命也會將千日蓮帶回來,以贖罪過!”
宋明清要與他們鬥個你死我亡了。
良久柳丞意開口道:“你要回來。白狼,她的命,拜托你了。”
白狼忍淚,宛若接過軍令的將,“定歸。”
“好,”柳丞意轉身,好似被抽了魂的木偶人,聲音輕飄飄的,“你去吧。”
他守著宋玉知,上次他沒能守住她,這一次,他便是毀了虞國江山,也要她活著。
白狼說得沒錯,宋明清當真請了無妄僧,無妄僧在天下人的心目中與神巫相差無幾,他說什麼,虞國的百姓便信什麼,這位高僧一輩子沒說過一句假話,所有預言皆都實現。
若他真說破宋玉知身份,那她之前洗刷的冤屈會再被人抹黑,她會變成禍國妖女,被……置於死地。
是夜,有人黑衣夜行,剛至府外便被急匆匆趕來一人阻住腳步,那人說了幾句,黑袍人默了片刻道:“那便回去。”
“主人,”銅伯急聲,“無妄僧既已下了定言,還請主人早下決斷,恐會再現當年圍困公主府之景。百姓怒火,也可燎天。”
“那又如何?”
柳丞意轉身,飄忽的聲音暗藏堅定,“這次有我。”
一刻鍾前,燃抄塔下無妄僧當著全程百姓麵說破了宋玉知身份而後道了一聲:罪過。
一聲罪過?
道一聲便無罪了嗎?那這世上的罪人呢?若你真能知天曉地為何惡人為惡,罪臣謀權之時,魚肉百姓之時,你沒有出現為他定罪?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來欺負他的阿顏?
這世道,何其不公!
冷寒的眸光中戾氣與殺意頓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