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知心裏暗罵小兔崽子,可她到底還是跟著柳丞意走了,沒想到他眼尖瞅見她手上的傷口,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個墨色的小瓷瓶兒來,不由分手的抓著宋玉知的手倒出藥來給她細細的敷在傷口處。
藥敷上去有些火熱的疼,宋玉知知道這是好藥。雖然她現在對柳丞意的並不喜歡,但看在這孩子這麼“孝順體貼”的份上,作為長輩的她也不能太小氣的計較不是。
宋玉知小時候還跟年紀差不多的皇子公主們拌嘴,後來宮人告訴她,她的輩分算起來比他們大多了,一個長輩跟小孩兒拌嘴像什麼話?她從那時候起就不大跟“孩子們”計較了。
寬大為懷的老祖宗宋玉知看著柳丞意敷藥道:“你還怕別人砍你不成?隨身帶藥做什麼?”
“殿下說的是,”柳丞意笑,“微臣素來惹人厭惡,生怕被別人報複了,大夫還沒到血就流幹了……不過微臣隨身帶藥是為一位故人,”柳丞意抬眼看她,眼中滿是追憶之色,“她經常舞刀弄槍的,身陷在陰謀算計中,一年到頭總是在經曆血光,微臣……是為她備著的。”
“哦。”
宋玉知抽回手漫不經心的道:“那她用上了嗎?”
“沒有。”
柳丞意道:“她死了。”
宋玉知歎息,“真可憐……”
語氣頗為憐惜他,可下一句立馬畫風一變,“柳大人,老祖宗用過的茶杯碗盞呢?”
“宮人都收拾了,”頓了頓,他頗有深意道:“殿下想要她猝死那晚飲的酒水茶杯碗碟,怕是要不了了。”
“這間屋子,”柳丞意提著燈在寬闊的懸心殿裏走著,如同遊魂,“早已被人打掃得幹幹淨淨,什麼都沒留下。”
“殿下若是想要知道真相,還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查,不必走旁人已經掃灑過的路。”
“柳大人什麼意思,本宮聽不明白。”
“殿下是真不明白嗎?”
柳丞意忽然身型一動眨眼距離她十來步外的人已經到了她麵前,宋玉知握緊了拳,柳眉一擰,“柳大人請自重。”
“殿下,”柳丞意湊近她,雙眼直視她,容不得她躲閃,明明在宋玉知的眼裏隻是個孩子的人,周身卻有一股叫她心驚的霸勢,“景琰女帝宋顏,不是無故猝死的,對不對?”
這句話似霸道的天雷擊碎了整片天空,驚得宋顏心隨之一顫。
燈火之中柳丞意眉似刀,眸似劍將她皮肉剖開,看到她這個借殼重生的靈魂。
淩厲得叫人害怕。
如果她不是經曆了千萬大事的宋顏的話,她可能已經跪地求饒了。
“你可知道你說的這句話,就足夠叫你身首異處了?”
“我知道。”
“那你就不怕我告訴別人?”
“你不會。”
宋玉知挑眉,饒有興致道:“柳大人,你的膽子大得很呢。”
柳丞意一笑,方才的淩厲消散在這一笑之中,他又恢複成了那個溫潤如玉的端方公子。
“謀害女帝的人,膽子更大,殿下不想找出真凶為她報仇嗎?”
殿下不想為她報仇嗎?
屁話!
她當然得為自己報仇了,不然她的老臉往哪兒擱?威風霸氣了一輩子,最後死在宵小的算計之下,不把他的頭擰下來當球踢她就不是宋顏了!
不過那個柳丞意,倒是可疑得很呢。
宋玉知在床上烙餅反複咀嚼今天柳丞意的對話,發現他似知道些什麼想透露給她卻又隻露半片衣袖,這著實可恨得很!
宋玉知氣得磨牙,她自認自己已經算是狡詐如狐了,卻不想碰見了一個比狐狸還狡猾的貨。
柳丞意的可疑不是謀害她的可疑,可到底是什麼宋玉知也說不上來,翻來覆去最後決定聽從柳丞意的提議,不揪著毒查了。
沒人比她更清楚那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從跟大臣們議事完了之後讓小太假抬著折子去懸心殿批,之後是晚膳,她的未婚夫梁寬入宮來了,給她帶了一壇大漠烈酒三分白,他與她同飲,而後梁寬走,她繼續批折子,之後……
宋玉知閉上眼,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右手食指動著,是眼前漸漆黑,七竅流血,眼皮漸沉之後是模糊的男聲,他究竟說什麼聽不真切,最後是滿世界的黑……她斷了氣。
再醒來就是跪在自己的靈前,宋玉知的記憶如潮水湧來,讓她暈了好一會兒。
梁寬。
宋玉知想要查梁寬可她如今的身份還沒到宮門就得被攔下來,梁寬是世家子弟,受祖宗蔭蔽在朝堂上有個閑職,後擇了他為皇夫人選又給他提了職,是朝廷重臣,她哪裏能見的著?
宋玉知大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在她十分後悔的時候有人登門了。
是柳丞意。
他依舊一身素衣,自拱門而入,宋玉知彼時正在廊下曬太陽,看他緩步而來,當真是謫仙臨世。
不過,她看著怎麼有點眼熟的感覺?昨天沒覺得,如今倒是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一樣,卻又想不起來。
“殿下說過微臣可以來討一碗湯喝。”
能把厚臉皮的事兒說得這麼落落大方的宋玉知覺得也是一種境界了,她讓嬤嬤去取湯來,自己跟柳丞意閑聊。
“昨天大人說可以從其他地方查,不知大人心裏是否已有方向?”
“殿下有一苦惱,”柳丞意道:“殿下想要查梁寬又出不得宮,而梁寬又入不得內宮,更不會見殿下,殿下,微臣說的對不對?”
“柳丞意啊,”宋玉知道:“你是不是能窺人心?”
柳丞意笑,“那也隻能窺殿下心意。”
“既然如此,可有辦法幫我?”
“微臣昨天就同殿下說過了,微臣願意為殿下做任何事,微臣願做殿下的眼,殿下的耳,將梁寬的事都告訴殿下。”
“不夠。”
宋玉知道:“如今你還領守衛內宮的職,我要你幫我出宮,我要親自去見梁寬。”
“可以,”柳丞意回答得爽快,“隻是殿下出宮無處落腳總不好,不如就住在寒舍吧。”
“但憑柳大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