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問過了,罵過了,踩過了……
可徐月華覺得,為什麼走出國公府後腦袋突然不那麼清楚了。昏昏沉沉的,氣血翻騰著,胸口悶得發慌。
“王妃,您怎麼了?”紅影感覺主子不太對。
“先回去!”徐月華咬著唇,用力才能發出聲音。
她被扶上馬車,紅影親自駕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馬車裏,徐月華閉著眼和沫沫靠在一起,沫沫顯然還沒有從在徐家受到的震驚中醒過神來。
徐月華試圖以深呼吸調整自己的心緒,好一會兒確實緩了點。
“沫沫,以後就真的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她一邊摁著漲疼得難受的腦袋一邊說。
沫沫目光閃了一下,突然淚如雨下,放聲大哭。
“沫沫,你怎麼了?”
“沫沫怎麼了?”紅影也回頭問話。
“沒事。你加快速度就好!”
徐月華抱著沫沫,心裏最感謝的人就是沫沫。那艱難的十年,是沫沫的不離不棄,照顧與陪伴才讓她能活到最後。
其實有時候她也想不通,在那樣環境下成長的徐月華,自卑、沉默,又怎麼會有勇氣去愛一個人,況且對方還是才華橫溢,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堪稱完美的世子爺。
馬車直接行至東院的側門進府,天色已經全黑了,沫沫倒是不哭了,就是整個人有些呆滯。主仆倆相互攙扶進了院子,春景和周唐在玩翻花等她們,一見她們的模樣,兩個人都傻眼了。
“王妃,出什麼事了?”春景扶住搖搖欲墜的沫沫。
“別問了,明天全城人都會知道。把沫沫扶回房睡一覺。”
她不用春景照顧,不用藍影和周唐,她就想靜一靜,端了一盆鳳爪來到後院,坐在秋千上也沒動,腦子裏有點糊,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也沒想,就努力的啃爪子,地上的骨頭多得白菜和苦瓜兄妹怎麼也啃不完。
而此時的主院那邊,宋流澗的心情也並不比她好受。
廂房的床上,躺著一具饑瘦的男屍,露出的皮膚均是蒼白,仿佛整個身體裏沒有一絲血液。神醫上官嘉呈花了兩個時辰,最終也無力搶救回來。
宋流澗的手緊緊抓著輪椅扶手,神色悲痛。他仿佛看到小時候的畫麵,那個叫鐵叔叔的男人正拿著萱草教他們幾個孩子編螞蚱。
“誰編得好,鐵叔叔就給他加羊腿。誰編得最不好,鐵叔叔就讓他放三天羊。聽懂了嗎?”
然後,他們一群孩子就嘰嘰喳喳的說這說那,鬧轟轟的,鐵叔叔就拿出一根長長的牧鞭背著一隻手氣呼呼的瞪著他們。
“一群小鬼頭,給我安靜點。否則鐵叔叔就把他屁屁打開花!”
在鐵叔叔又瞪眼又甩鞭子的威嚇下,他們一群小鬼頭才終於老實了。
那時候,他宋流澗就是最搗蛋的那一個,放羊最多,打屁屁最多,但也特別奇怪,他又是所有孩子中最優秀最出色的那一個,常常得到師父的誇讚,或是單獨給他加學武藝。
他記得,八年前,鐵叔叔也在師父師娘離開的馬車上。但其實這個鐵叔叔,也隻比他們大個六七歲而已。
“兄長,對不起!”上官嘉呈很自責自己沒能把人救回來。
宋流澗搖搖頭:“不關你的事,是太遲了。”
“兄長……”
“我沒事。嘉呈,你先回房吧,我再看看他。”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他凝望了那具屍體好一會兒,才閉了閉眼把自己從悲痛的情緒中抽出來。轉過輪椅,他看向窗邊站著的那個麵龐白淨的黑衣人。
“他可有對你說過什麼?”
黑衣人拱手道:“有。”
“說!”
“兩天前,我輾轉到橘林縣,化作乞丐的他向我伸手,我才終於找到他。他當時已經病重,我請大夫看過,但沒有一個大夫願意收治,都讓我準備後事,說最多也就這兩三的事了。”
黑衣人歎息一聲,“所以我就隻好馬不停蹄的把他送回來。昨天晚上他又吐血了,可能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就把他這幾年的經曆告訴了我。”
宋流澗抓著扶手整個手指骨節泛白,巨大的憤怒和悲痛在心裏不得發,又不得不克製。
“繼續說!”
“八年前,他與你師父師娘並沒有被帶回盛淩城,去了哪裏他也不知道。十天的藥效沒過,他和你師父就被……斷了手腳筋脈,從此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他們被看管著在一處山澗,四周陡石峭壁,就算沒有失去武功他們想逃也逃不了。”
“在山澗裏待了三個月,他們就被轉移了。包括接下來的六年時間,一年至少換兩處,吃不好,睡不好,三個人不斷生病,看守的又不給請大夫,積病就慢慢惡化。”
“第六年的冬天,他們被關押的地方發生雪崩,看守的匆忙轉移,但他被雪埋住了,看守的以為他必死無疑就放棄了他。他醒後來在一處深山老林裏,是一家獵戶救了他。但他的雙腿已經被雪凍壞了。又在獵戶家裏養了大半年,勉強能行走後他就立刻離開,一心想要回塞外給你報信。”
黑衣人深深的歎息,讓宋流澗緩了緩才又繼續說下去。
“他身體有疾,行動不便,身上什麼也沒有,一路行乞,走走停停,一見官兵就要躲三五天才敢露麵,就這樣,他始終沒能回到塞外。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因為身體實在無法支撐行走,已經在橘林縣乞討了一個多月。”
崩的一聲,宋流澗捏碎了一個茶杯。
“王爺,請節哀!”
宋流澗閉上眼,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中恨極了奪走他一切美好的那個所謂的父親。
他以父親之名,像個匪首一樣拿捏他的軟肋,命令他鎮守邊關,率軍出戰。威脅他必須守住東聖國的每一寸土地。否則……
而今,母親依舊被禁足在深宮裏,鐵叔叔死了,師父師娘仍毫無音訊。他自己被綁在這輪椅上忍辱負重,同樣受那個父親的看管。
但這所謂的父子情,早在八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王爺,我會繼續去找。哪怕再找五年。總有一天會找到。”
“蘇墨。辛苦你了!”
蘇墨行禮後就離開了。
宋流澗把靳豹叫進房間,讓他安排將鐵叔叔火化,再將他的骨灰送去塞外撒在他生活過那片草原上。
靳豹走後,他在門外見了紅影。
“我走之後,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