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後,董池魚天天早出晚歸,拎著她那個小藥箱。有時候病人也會找上門,催促她快去。
有一天,甚至是半夜來敲門。
羅氏不放心她一人半夜出門,叫鯉魚陪著。
董池魚無法拒絕,隻好把鯉魚帶上,說:“我領你去那地方,你回家不許和娘說,就說咱們是去一大戶人家看病。”
鯉魚呆愣愣的,“咱們不是去大戶人家看病嗎?”
來敲門的是個長得挺壯的男人,自稱是某某某家的家丁。
實際上的身份,是大茶壺。
他們來到春意樓,大堂歌舞升平,燈火通明,那叫一個熱鬧,都是身披綾羅綢緞的禽獸,以及衣衫清涼的女子。
鯉魚目瞪口呆,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放,鼻血都流出來了。
董池魚看著這個蠢弟弟,無奈又想笑,隻能先給他止血。
大茶壺一看他就知道是純情少男,笑道:“董大夫,要不要給你弟弟找個姑娘開開葷?”
董池魚立馬拒絕:“不用,帶我去看病人吧。”
來春意樓看病,來自於旁人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誰家好姑娘走街串巷”。
既然自己的行為被視作壞,那就來個更壞的地方。
她來到春意樓打招呼,在媽媽的注視下,把大茶壺脫臼的手臂接回去,隻用了三秒,震驚全場,於是終於開張了。
春意樓是煙花之地,有著很多女人,以及喝醉酒的男人,發生衝突是經常事,大傷小傷,甚至還鬧出過人命。
那些女人受傷也不可以離開春意樓的,她們受到大茶壺的看管,出去賣都要被扛著。
但病不養好,沒法接客,一般大夫要臉麵不肯給她們治病,就隻能挨著挺著,自個找些土偏方。
董池魚沒那個顧忌,來就來了。
“董大夫,你快點來給他看看,這臉上會不會留疤?他可是讀書人。”春意樓的頭牌花穗姑娘滿臉急切,彎彎如月的秀眉蹙著,手按著一個青年的肩膀。那青年衣著樸素,渾身是血,額頭利器劃開了口,皮肉翻著,初步判斷應該是瓷器一類的東西。
讀書人完全不在意,還在飲酒:“留疤就留疤吧。”
花穗著急:“渾說些什麼,你將來是要考功名的,五官端正,不可有疤痕。”
讀書人諷笑:“還提什麼功名。”
董池魚一瞅,就知道是花魁和窮書生的故事,寫俗套的故事,不感興趣,隻是來治病人。
她把書生手裏的酒搶走了,說:“接下來需要進行縫針,喝酒會導致軟組織會出現充血、水腫,部分可能會出現瘀血,出血增加,頭部切口的延遲愈合,甚至引起局部感染等嚴重的發症。”
書生看她一眼,“是我酒喝多了,怎麼是個女人?”
花穗趕緊按住他,客客氣氣地說:“董大夫,你趕緊給他治一治吧。”
董池魚把藥箱放下,拿出碘伏、棉簽、針線,看著這個讀書人放蕩的像野狼,估計不是個安分的主,所以選擇了間斷縫合。
這是臨床上最常用的縫合方法,術後即便出現一根絲線的滑脫,仍然有較多的絲線對傷口起到保護作用。而且切口下麵一旦出現了積液或脂肪液化,可以與兩根絲線間進行撐開引流,既達到較好的引流效果,也避免了切口的全層裂開。
其他人一看她拿針線都愣住了。
讀書人問:“拿針幹什麼?”
董池魚道:“給你縫合傷口,你的頭上傷已經達到六七厘米,縫合才能好的快,盡量不留疤。五天左右可以拆線,一天一上藥。”
花穗:“沒有別的治療法子?”
讀書人饒有興致:“有意思,來吧,試試能不能疼死我。”
董池魚:“疼不死,我先給你敷麻醉劑,其他人把燭火拿著離我近一些。”
有些人就是命好,想當初董池魚縫合傷口的時候隻有草灰,他卻有丁卡因膠漿,敷上去之後麻醉劑起到效果,腦袋甚至都不疼了。
整個縫合非常順利,傷口整齊,外人都看著很好。
她給塗了碘伏消毒,然後用紗布包紮起來,最後要錢:“大晚上叫我來縫合,要加錢。”
花穗趕緊從盒子裏拿出一吊錢,一吊錢便是一千文,塞到董池魚手裏,“辛苦你了,明天煩勞你再來一趟,我有私事與你說。”
董池魚眼看著連錢都是她掏的,歎了口氣,又是個貼男人的傻丫頭,但路這麼寬,她何必去管人家的閑事,轉頭叫著鯉魚回家。
兩人出了春意樓,風一吹,把呆愣愣的鯉魚從那溫柔鄉裏吹醒了,他渾身上下一個哆嗦,連忙說:“二姐,你不能去那種地方!”
那是男人就算沒去過,也聽同伴說過。好些在船上打魚的同伴攢了錢,就會出去瀟灑一夜,然後回來跟他們吹噓,春意樓的姑娘有多香,完全不是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娼女能比的。
董池魚眯了眯眼睛,冷冷地威脅道:“鯉魚,你知道故淵走了吧。”
鯉魚點頭。
董池魚道:“如果你敢告訴娘,我也走。”
就因為這一句話,鯉魚愣是不敢說出來,藏在心裏頭憋著,見著娘和董池魚都繞著走。
第二天,董池魚又去了趟春意樓。
讀書人不在。
屋裏就她們兩個,花穗這才不好意思地說:“是我想請你看病,我……前陣子客人接多了……身子不大爽利。”
春意樓大大小小的看病生意都讓董池魚包攬了,這裏女人最容易生的病是婦科病,都說術有專攻,董池魚就算在急診呆過,對於婦科病也不是很拿手,隻能詢問症狀,給點克黴唑陰片、婦科千金片、潔爾陰洗液之類的藥。
饒是如此,對這些求救無門的女子也是極大的幫助了。
花穗又給了她一吊錢,千恩萬謝地送她出樓。
路上就聽見有個小房間裏傳來哎呦哎呦的痛苦聲音。
董池魚駐足:“裏麵怎麼了?”
花穗神色悲涼道:“是桂香她們生病了。”
董池魚推門而入,看見有三個女人躺在通鋪上,有一個已經昏過去,其餘兩個臉色慘白,身上有非常多的傷,傷口已經爛了,近日天氣暖,屋內生蚊蠅,在她們傷口處徘徊,她們連打一打的力氣都沒。
這就跟她們的人生一樣,注定被一群蒼蠅圍著。
董池魚立刻放下藥箱,上前檢查每個人的病情。
花穗提醒:“她們手頭沒錢,她們年老色衰又不能賺錢,媽媽是不會給她們看病的,就仍在這等著死了埋了。”
董池魚不可能對痛苦的病人置之不理,“我免費治。”
花穗愣了愣,“董大夫,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