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睡的是楊木的床,製作的還算精致,木料一般,約一米五寬,兩個人並排躺著抬個手就能碰到對方,一翻身就能搭著腰,不像睡火亢,一個亢頭一個亢尾,隻要沒人半夜打滾便碰不著彼此。
故淵坐在床邊磨蹭,“這是我的床。”
董池魚鄙視道:“拜托,一個黃花大閨女躺在你床上,你想要在這兒念叨一宿的,這是我的床嗎?”
故淵背對著她,眼前卻浮現了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調配著的每一個表情。他不由自主的摳了摳手上的結痂,問:“那我要做什麼?”
董池魚勾了勾他的腰帶,“你來,我送你個禮物。”
禮物這個詞,故淵不陌生,他有一個堂兄弟,非常喜歡準備禮物。草頭蟲鑲珠銀簪、寶藍滕花玉佩、燒藍鑲金花細、翡翠滴珠耳環、溜銀喜鵲珠花、白銀纏絲雙扣鐲等等,這些禮物都是給女人準備的。
堂兄常說,女人也會回贈厚禮,夜深交頸效鴛鴦,錦被翻紅浪。
如今董池魚送他禮物,難道也要他回以厚禮嗎?
他脫掉了鞋,爬上了床。
董池魚從枕頭底下拿出來簡易版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都是她憑借記憶背出來的題,還有自己瞎編的數學題。
她聲情並茂的朗讀著:“達爾文說:最有價值的知識是關於方法的知識。掌握科學的複習方法將事半功倍,將擁有製勝的利器!”
故淵看著她。
董池魚笑得燦爛:“我們來一起做數學題吧。”
王後雄、任誌鴻、薛金星賜我力量吧。
十分鍾後,董池魚呼呼睡了過去。
故淵拿著用紙包過的削尖碳筆,借著油燈,寫著答案。
董池魚一個翻身撞飛了他手裏的卷子,手搭在他的腰上,腳把被子踢到了身底下。
故淵歎了口氣,又笑了笑,把地下的卷子撿起來整理一下,放到桌岸上吹滅了油燈,摸黑回到床榻上,拽起被踢走的被子,把兩人都裹緊了。
夜晚的月亮很皎潔,可惜今晚的月亮故淵沒欣賞。
他整個晚上都在抵禦董池魚,趁著董池魚安分的時候,抓緊時間睡覺。
除了同睡還要同吃同臥,董池魚也不發展她的醫療大業了,就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故淵。
故淵連去茅房她也要跟著。
她真誠地問:“我不能看嗎?”
故淵被她問懵了。
董池魚大笑:“知道了,我不能看,你快去快回。”
故淵被董池魚折騰的一身冷汗,想要看樹沉思一會。
董池魚就跑去搖樹,樹葉掉了一堆,她說:“哇,有蟲子,好大一條!”
故淵想傷秋,一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才說出口。
那邊董池魚大聲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故淵被她折騰煩了,開始躲著她走。
兩個人就在院子裏麵玩起了躲貓貓。
在藥物加心情雙重治療下,故淵精神在好轉。
冬至時,官府絞縛山棚,立木正對宣德樓。遊人已集禦街兩廊下,奇術異能,歌舞百戲。
他們一家子也上街湊熱鬧,街邊滿滿都是人,走十步就能碰著一個簡單織起來的羊肉湯攤位。
當地流行過數九喝羊肉湯,寓意驅除寒冷之意。
羅氏大方了一把,一人買一碗羊肉湯喝。
賣糖葫蘆的走街串巷,一文錢一串倒也不貴。
青魚草魚都得到了一串糖葫蘆,凍的發硬,一咬又酸又甜又涼,一張臉都揪到一起,像個包子。
董池魚:“我給你買一串呀?”
故淵搖頭:“我不要糖葫蘆。”頓了頓又說:“前麵好像有個不錯的物件。”
“買。”董池魚痛快說完,再去找他要什麼,就看見前麵攤位上掛著九九消寒圖。
那是一幅雙鉤描紅書法,上有繁的“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字,每字九劃,共八十一劃。
從冬至開始每天按照筆劃順序填充一個筆劃,每過一九填充好一個字,直到九九之後春回大地,一幅九九消寒圖才算大功告成。
這種文雅的玩意,董家都沒見過。
鯉魚撓著頭:“前麵那個畫好的圖,為什麼是彩色的?”
故淵解釋:“畫筆所用顏色根據當天的天氣決定,晴則為紅;陰則為藍;雨則為綠;風則為黃;落雪填白。”
董池魚:“旁邊這個是什麼?”
故淵道:“是圖畫版的九九消寒圖,又稱作‘雅圖’,是在白紙上繪製九枝寒梅,每枝九朵,一枝對應一九,一朵對應一天,每天根據天氣實況用特定的顏色填充一朵梅花。”
董池魚一聽:“這個更高端,我們買這個吧。”
故淵矜持點頭:“隨你。”
董池魚付錢。
故淵從攤販手裏接了過來,笑著說:“試數窗間九九圖,餘寒消盡暖回初。梅花點徧無餘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大家聽不懂他嘰裏咕嚕說了些什麼。
羅氏問:“你很喜歡吧。”
故淵說:“還好。”
他說還好,但從頭到尾掐著不鬆手,就連大家回家要開始調餡包餃子,他都在端詳那張畫。
青魚按劑子。
董池魚拿著擀麵杖擀皮。
羅氏說:“不錯,餃子皮兒擀的圓能當家。”
草魚趕緊說:“我也想試試。”
董池魚把擀麵杖給她,自個兒去捏金魚餃。
草魚也擀出來了一個圓圓的餃子皮,高高興興地笑了。
很快蓋簾上就放滿了餃子。
鯉魚燒了一大鍋的水,水沸騰了下餃子。
大家拿碗筷子,我才發現櫃子裏麵沒醋了。
“故淵,你腳程快,去買點醋。”羅氏給他拿了五文錢,讓他拎著瓶去打醋去。
他也沒舍得把九九消寒圖放下,一手捏一個出去了。
街角就有賣醋的,五文錢打了一缸。
攤主笑著說:“這是要吃餃子吧,你身上的味兒都遮不住。”
故淵點頭道:“豬肉酸菜的。”
攤主豎起一個拇指:“會吃。”
天空開始慢慢的飄雪,他頂著雪花腳步加快跑回家,家裏有熱騰騰的餃子,有暖暖的爐子,董池魚說要烤栗子,鬼知道會不會糊,明明煮栗子最香。
距離家一步之遙,一個轉角處,有人等他。
“少爺,我來接你回家了。”
“……”
雪花很大的,宛如一張張竹席,零零碎碎地撒落開來,飄蕩在故淵的眉宇間,凍結成了寒霜。
那一天,董池魚等了很久,沒等到醋,也沒等到故淵。
董池魚他們找了半宿,回家時,見桌上放著一瓶醋,醋下麵壓著九九消寒圖,背麵寫著潦草的炭筆字: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