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上的人要比農家富裕,但也扛不住這樣高的糧價,跑到大戶人家門口簽賣身契的比比皆是。
在極端情況下,富人也比窮人過得好,他們有豐厚的家底買糧、買人,酒樓裏仍舊有貴客出沒。
即使在一個偏遠的小城裏,上下也是分化的。
有娘已經餓死,嬰兒還在裹奶的地底小民。
有醉生夢死,大白天就開始進花樓裏肆意瀟灑的老爺。
他們有時候甚至就走在同一條街上。
董池魚和故淵踏進來,仿佛踏進了黑白畫裏。
故淵:“走吧。”
董池魚:“去哪?”
故淵摸索著兜裏羅氏給的銅板,“新娘子要做新衣服。”
董池魚歎了口氣:“故淵,那隻是個借口,不是正經事。事有輕重緩急,咱們要先去糧鋪。這時候隻要還賣糧的鋪子都是借機斂財,有問題的,咱們順藤摸瓜,肯定能查到一些線索。”
故淵:“嗯。”
董池魚沾沾自喜:“沒想到吧,我有如此的智慧。”
故淵誇獎:“有才必韜藏,如渾金璞玉,暗然而日章也。”
董池魚道:“你隻要誇我聰明就好了。”
故淵目光遠眺:“我還有一個主意,我們可以直接去找黃庭南,他是糧商,還對我感興趣。”
董池魚:“……”
故淵補充道:“我隻是隨意提個建議,采用你的辦法還是我的辦法,都行。”
董池魚頹廢:“你最聰明了,聽你的。”
黃府門口有一堆排隊賣身的人,他們排隊進黃府的話要好久。
董池魚跑到最前麵:“你好,我……”
管家眼皮子都不抬:“排隊去。”
故淵不緊不慢地走了上來,說:“應黃郎君邀約,特前來拜訪。”
管家抬頭看他,衣著打扮很次,隻怕在農民裏都不是富裕的。但偏偏這容貌氣度,簡直像混在鐵罐裏的瓷罐,還是上好的青花瓷。
“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我叫故淵,家勢中落,先時遺物斥賣略盡,已經攢不出一份體麵,沒先贈拜貼、禮物,冒昧登門,還請恕罪。”故淵彬彬有禮道。
管家越發不敢怠慢,郎君就愛結交一些世家子弟,真正顯赫的高攀不上,便結交了許多落魄世家的子弟。
“您請進,您旁邊的這位是丫鬟嗎?”
“嗯。”故淵點頭。
董池魚麵上不語,在心裏起義:丫鬟,舊時供有錢人家役使的女孩子,這是多麼封建製度的說法,就該來個人把你們都推翻了,讓你們接受共產主義的洗禮!
管家一看,都落魄成這樣子了還要養丫鬟,果然是世家子弟的體麵。他趕緊吩咐小廝將二人帶到偏廳,然後去請郎君。
黃庭南不多時便伴隨著一陣大笑露麵,“你來啦。”
故淵行見麵禮。
黃庭南攔住:“故淵,家無常禮,不須拜。”
故淵撫平衣裳褶皺坐下。
董池魚隻是個小小的丫鬟,往他身後一站,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但眼珠子滴溜轉,小小的一個偏廳用的是梨花椅,雕刻著荷花的屏風,牆上掛著三四幅名人字畫,有山水,有人物,桌案上還放了兩盤點心,都是白麵做的。
她快饞死了,可她是丫鬟。
故淵倒是能吃,但他看都不看一眼。
所以有時候得服氣,有些人的氣度,控製力就是能當少爺,半年多沒吃正經好糧,也不貪這口腹之欲。
黃庭南對故淵特別熱情,“我一直在想著你,你可算來了。”
故淵眼眉一挑:“真是令人費解,我這樣平庸的人,怎麼值得黃郎君惦記。”
黃庭南連忙擺手:“你可不平庸,我再未見過第二個赤手空拳打死野狼的人。”
故淵道:“百無一用是武。”
黃庭南:“你太自謙了,我一直認為,天下雖然太平無事,但不能廢棄武備。所以一直想邀請你,到我身邊來。”
董池魚忽然明白為什麼百姓淒慘成那副樣子,官府衙門仍舊置之不理。在上位者眼中死兩個生民算什麼,這天下是太平無事的。
故淵心思一轉,開口道:“看來,黃郎君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
黃庭南笑道:“是呀,外人看著我風光無限,我也有自己的為難之處。故淵,你呢,為什麼會來到北國?”
故淵道:“逃生不避路,到處便為家。”
黃庭南眼睛微微發亮:“南邊,不好過嗎?”
故淵說:“還好吧,隻是我不喜歡塗脂抹粉,他們擦的粉太厚了。”
黃庭南:“你的臉已經很白了。”
故淵擦了擦臉,垂眸黯然:“還不夠,還要敷得更白一些。”
黃庭南看出他有難言之隱,也不再追問,便說:“往後就在我這兒待下吧。”
故淵起身行禮:“仗劍行千裏,微軀敢一言。願為黃門客,不負庭南恩。”
黃庭南非常歡喜,他不愧是個生意人,仿佛根本不記得上次的不歡而散,拉著故淵坐下,“吃點東西,嚐嚐這糖蒸酥酪。”
故淵隻淡淡看了一眼:“這是北方人愛吃的。”
黃庭南介紹道:“是胡人最喜歡的酥酪,主要是用牛奶或羊奶加白糖製成的,我還叫人放入枸杞、葡萄幹、花生等,然後冰鎮起來,最適合這個季節吃了。”
故淵皺眉:“我不喜歡,不是不喜歡酥酪,是不喜歡胡人。”
黃庭南點頭:“南邊的人肯定不喜歡胡人,胡人太凶殘了,可有胡人才會有錢賺,就比如這一次,如果不是他們洗劫了村莊、糧倉,糧食也不會這麼緊俏。”
故淵很勉強的拿起來嚐了嚐,然後匆匆丟給了董池魚,“你吃吧。”
董池魚笑眯眯地照單全收,這是穿越而來這麼久,頭一次沾點好東西,吃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黃庭南觀察她:“這是你的丫鬟?”
故淵點頭:“是我心愛的丫鬟,離家之際,隻把她帶了出來。從前也是金尊玉貴當半個小姐養著的,如今吃盡苦頭,舉止也變得粗俗了。倘若當初沒那麼心愛,也不必叫她跟我吃這份苦。”
黃庭南:“那怎麼不回家呀?”
故淵道:“我是家中嫡長子,繼母是琅琊王氏的庶出女兒,給我生了幼弟。我生母家雖也顯赫,到底是敵不過王家,我索性便讓了位置,省著礙眼。”
黃庭南肅然起敬:“令尊可是了得了,居然娶到了琅琊王氏的女兒。他們家生女不壽,愛若明珠,便是庶出的女兒也難得。”
故淵隻是苦笑。
黃庭南給他們安排上好的房間,派人送去洗澡水、衣料等等。
“這貨要是放在現代,絕對對名牌大學有執念。”董池魚嘀咕道。
故淵:“什麼?”
董池魚打量他:“看不出來呀,你可真會撒謊,編得夠順溜。”
故淵解釋:“我套用了親戚家的身份。”
董池魚道:“你和那個牛批轟轟的王家有什麼沾親帶故的親戚?”
故淵:“嗯,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