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當正空,影無雙一身黑衣肅然的走進。
她緊緊抿起的唇瓣,蘊著淡淡冷冽的光芒。
她是他們四人之中,唯一的女性。
也是他們四人之中,性格最冷的一位。
進得上書房,韋皓紮著腦袋正在批閱手上的奏章,影無雙向著四下看去一眼,花玉容眼裏有著擔憂。
她心下霎時明了。
當下,雙膝一落,跪在階前,也不出聲,就那樣一直等著。
花玉容垂手站立一旁,數次眼光飄過龍案的背後那個男人的身上,卻每一次都失望而歸。
因為這一次並不是全體召見,因此風逐命,月冷殤並不在這裏。
莊重肅殺的整個上書房中,除了當朝皇上韋皓以及太監藍一之外,就隻有他跟影無雙兩人。
僅僅四個人的氣場,卻幾乎將這整個上書房都嚴謹的包裹起來。
韋皓的朱筆沙沙不停,影無雙已經在地上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等到最後一本奏折批完的時候,韋皓終於扔了朱筆,抬起眸光。
花玉容暗鬆一口氣,緊接著又提起。
“影無雙!你說,這些年來,朕可有錯待你的地方?”
韋皓手敲著桌子,目光看著影無雙,悠悠相詢。
影無雙垂首,“皇上對無雙再造之恩,無雙永世不忘!”
“是嗎?”
韋皓冷冷抿唇,唇裏吐出了這兩個字,影無雙紋絲不動,輕輕垂落的眸間有著淡淡的幽光閃過。
韋皓並沒有看到,他冷笑一聲,擰眉道:“既是永世不忘,那為何隱瞞不報?!朕養了你,便是讓你回過頭來背叛朕的嗎?!”
他最後一句話落下,已是聲色俱厲。
掌間“啪”的一聲砸在桌上,所有的奏折,以及那支沾滿了朱砂的禦用朱筆,叮叮當當的摔落地上。
他衝天的怒氣,仿若一陣颶風刮過,轉眼便令得這裏一片狼藉。
“皇上息怒!”
藍一,花玉容,急忙彎身跪下,大氣不敢出。
影無雙跪在正當中,任憑那一支沾帶朱砂的禦筆砸在頭上,她不閃不避,卻反而更是挺直了背脊!
“無雙沒有!”
她聲線冰冷的開口,猛的抬眼:“皇上!屬下整夜監視竹林,被他發現,屬下不得不退走。”
是的!
真實的情況……也的確是這樣!
“嗬!小無雙,你敢發誓,你說的話,每一句是真實的嗎?”
韋皓眯眼看著她,氣極反笑,“你可知道,你每一次說謊的時候,都會強迫自己抬眼看著朕。現在……再讓朕來猜一猜,你的心裏,又在想著什麼呢?”
他起身,從龍案後麵走下,每一次抬腳,都踩在那滿地散亂的奏章之上,“嘎吱嘎吱”的聲響,像是極近,又似是極遠。
影無雙猛的抿了雙唇,一向波瀾不驚的心湖,忽的起了那麼一絲的漣漪。
“皇上!”
她突然開口,聲音酸澀的像是從不知從掩埋了多少年的地窖裏挖出來的爛蘿卜。
發著黴,還著一絲掐斷最後生機的掙紮與絕望。
“說!”
韋皓停了腳下,冷眼陰騖的看著她,隻吐出這一個字。
花玉容打了個寒戰,知道一切都完了。
影無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皇上!我……愛上他了!”
短短四個字,卻不亞於驚雷當空。
韋皓縱然已經是猜到了這個結果,卻是親耳聽到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那震驚的心情,還是無以倫比的。
“你……愛上他了?你就這麼輕易的愛上他了?”
韋皓震驚,他猛的逼近一步,那噬人的戾氣撲麵而來!
花玉容身子一顫,周身的寒寂,哀絕,驟然增加。
藍一搖搖頭,同樣的震驚過後,他一臉慈悲。
這可憐的孩子……身為一個永遠生活在黑暗中的殺手,影子,她怎麼可以愛人?
動了感情的殺手,就像一柄失去了鋒芒的利劍,一無是處!
“請皇上恕罪!”
影無雙說完這句話,整個身子匍匐在地上,周身冷暗孤寂的淒涼,忽然便哀哀欲絕的籠罩了這整個上書房。
韋皓滿腹的怒氣無處發泄,他轉來轉去,一腳將影無雙狠狠踢開,“哐”一下抽出她腰間的長劍,花玉容頓時大驚,想也不想的飛身撲過。
“噗!”
沉悶的一聲響,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花玉容身子一僵,胸前的懷裏護著影無雙,將整個整個的後背都亮開,硬生生接了韋皓這一劍!
“花玉容!”
韋皓身子一僵,咬牙怒吼,“難道連你也要反了不成?!”
該死的!
這一個個的……都來背叛他嗎?!
“皇上!屬下不敢!屬下隻是請求皇上請看在無雙這麼些年為皇上分憂的份上,請皇上饒她一命!”
花玉容鬆開滿臉震驚的影無雙,緩緩的跪落了身子。
他艱難的回過頭來,臉色煞白的無一絲血色,一把劍,貫穿他前胸後背,鮮血淋漓。
也同時可以看得出來,韋皓這是下了多大的狠手!
“皇上……這……”
藍一看著這一幕,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跪著身子求著,“皇上,影姑娘雖然犯了錯,但是也情有可願。”
硬著頭皮,替這兩人周旋著。
如若不然,皇上這麼多年才培養出的四個頂尖殺手,一下就死兩個,太不值!
“藍公公!連你也在指責朕嗎?!”
韋皓驀的怒喝,猛一甩手,將那把沾手的長劍狠狠的由花玉容的身上用力抽出,“當啷”一聲甩在一邊,花玉容一聲悶哼,手捂著胸前傷口,眨眼間鮮血噴湧而出!
“皇上!錯,是無雙犯的,無雙願自刎謝罪,請皇上放過花玉容!”
影無雙悲戚的閉眼,忽又睜開,快速跪行的撲到韋皓身前,哀哀相求。
為了她的事,為了她的不忠,便要背上花玉容這一條性命麼?
他們四人,從小就被皇上培養成四把鋒利的出鞘利劍,從來也不懂情,不懂愛……可一旦動了情愛,便是天迸地裂,誓死而不回頭!
花玉容愛她,她知道。
可她……卻一直愛著那個叫做沈浪的男子!
許多年前,從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她就已經心裏有了他,再也抹不掉了。
“哼!你自然是當罪不赦!可他……也絕不可以輕饒!”
韋皓怒吼,氣得臉色鐵青,“你們兩個好啊!很好!非常好!影無雙,花玉容,朕養你們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讓你們在最後關頭背叛朕的嗎?”
他怒喝,手指著兩人:“影無雙!你心裏喜歡沈浪,朕可以容忍!但是……你卻不應該背叛朕!你早就應該知道沈浪是那一夜的刺客,你也早知道他與那小奶娘走在了一起,你卻一直隱瞞不報,你其罪當誅!”
他驀的擰了眉峰,又指著花玉容繼續怒喝:“還有你!為了這麼一個背主不忠的賤人,你竟敢以死來威脅朕?!花玉容!影無雙!朕是不是太過縱容你們,太過遷就你們了?!”
韋皓已經是龍顏大怒!
他養的人,需要絕對的忠誠!
哪怕你再無能,隻要忠心,他一樣重用。
哪怕你再有本事,卻心生反骨,他一樣不會留情!
“來人!將花玉容,影無雙,拉下去關入大牢,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準探視,不準送飯!”
“朕要……活活的餓死他們!”
猛的一腳將眼前的花玉容踢倒在地,立即有宮中侍衛進來,拖了兩人抽去大牢。
藍一低著頭跪在地上,心下連連直歎。
眨眼間,左臂右臂去了兩人,等得皇上息怒之後,會不會後悔?
還有花玉容,那一劍,刺得極深,若不及時救治,隻怕難以活命!
“皇上……”
他輕輕的喚了一聲,韋皓臉色緊繃,身形肅然的挺立著,滿麵殺氣!
“藍一!不許再為他們求情!否則……朕連你一起殺!”
甩了袖子,他怒氣衝衝的衝出殿。
藍一深深的歎口氣,起身,又招呼了一些宮女進來,收拾著地下的狼藉。
伴君如伴虎,自古如此!
陽光熾熱,知了不停的在樹上叫著。
用過午飯後,韋清來到涼亭,坐上石凳,眼睛望著光波四溢的水麵,唇角勾起。
小奶娘,你還好嗎?
雲樓的日子,好過嗎?
才不過剛剛分離,便已想念。
小婉溪,本王爺,是中了你的毒……
“皇兄,你怎麼在這裏?”
韋鈺的小身子蹦蹦跳跳的滾過來,圓圓的眼睛眨巴眨巴的閃著,韋清挑眉,妖孽的桃花眼眯起,懶著性子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
看見了他,就更想那個小奶娘。
竟是嫉妒韋鈺的得天獨厚,可以光明正大的賴她身上,喊著要吃奶。他卻是摸摸都不能!
“哼!不許打我奶娘的主意!”
韋鈺人小鬼大的鄙夷著,“皇兄要不是想奶娘了,幹嘛要到這裏來?我告訴你喔!離她遠一些!奶娘是鈺鈺的,奶娘答應了鈺鈺,要陪鈺鈺同床共枕的睡五年,所以,皇兄不能橫刀奪愛!”
掰著指頭,韋鈺心虛的將一個月的約定期,又私自的改回成了五年,得瑟的朝著韋清顯擺著,心裏的酸泡泡,卻一波一波的往上冒。
為什麼啊,明明是他的親親小奶娘,怎麼就被這麼多人惦記了?
父皇要惦記,皇兄也要惦記……
嗚嗚嗚!
這不公平!
韋清:“……”
“砰”的敲他一記,皮笑肉不笑:“小破孩子,你才多大,就懂得橫刀奪愛了?你也有這本事愛了才行!”
眼睛向著他身下掃一眼:“那麼小,能用嗎?”
小蚯蚓再雄起,也變不成神龍,遊不了大海!
吹吹就行了!
“你!”
韋鈺頓時氣得火冒三丈:“韋清!我警告你!不許再說我小!我不小!不小!”
小奶娃的身子一蹦老高,真恨不得一把撓花這韋清的臉!
臭皇兄,壞皇兄,這分明就是嫉妒!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好啊!你不小,你很大!不過,你也要小心吃不動啊!”
韋清壞笑著撇嘴,有時候,逗逗這小破孩,其實還挺有成就感!
韋鈺:“……”
皇兄真是一個大尾巴的腹黑狼,壞起來,比誰都討厭!
小身子一轉,哼道:“你羨慕嫉妒恨也不行!我要去看奶娘,她臉上還有傷,也不知道好些了沒!”
說起這事,韋鈺又咬碎了一口小鋼牙。
找死的程羅兒啊,居然敢對他的奶娘下黑手?看他不扒了她的皮!
“怎麼回事?”
韋清臉色一變,厲聲喝問。韋鈺打個哆嗦:“皇兄,你……你好嚇人!”
韋清:“……”
努力的吸口氣,淡定著:“鈺鈺兒,跟哥哥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的小奶娘被誰欺負了?”
韋鈺一撇嘴,心下大大鬆口氣:“皇兄啊,你剛才好害怕呢!”
凶神惡煞的,想吃人?
韋清心思不在這兒,擰眉繼續追問著:“說,到底怎麼回事?”
婉溪臉上有傷,什麼時候的事?
韋鈺:“……”
“好吧!看在你這麼擔心的份上,我就告訴你……”
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中間掠去了偷取解藥的部分……這小破孩有私心啊,秘密,總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安全。
“這樣說,是羅兒傷的她?”
韋清強壓著火氣,妖孽的眸光透著森寒的噬血,“鈺鈺,你應該,再抽她一百鞭!”
他狠狠咬牙,恨不得那程羅兒就在眼前,再扔到她水下,淹死再淹死!
雖然韋鈺沒有說,但他就是知道。
婉溪被程羅兒算計那次,正是她回宮幫沈浪取解藥那次!
而她臉上受了傷,他與沈浪,還有風沁,竟是誰都沒發現?
混蛋!
他身形一轉,急速要離開,韋鈺胖胖的小手拉住他:“皇兄,我也要去雲樓看奶娘!”
“好!”
韋清一口答應,帶了韋鈺風馳電掣趕去了雲樓。
他放在心尖尖的寶貝兒啊,居然會傷了臉?
這是多麼驚天動地之大事!
……
雨後的竹林,青翠欲滴。
經過陽光一照,又格外的晶瑩透明。
婉溪跟著沈浪,一同行往竹林深處,左拐右閃不多時,一幢泛著淡淡晨曦之氣的竹樓在眼前豁然而現。
“沈浪,這……就是你的家?”
婉溪呆呆的看在眼底,又喜歡在心裏。
這樣的一幢竹樓,多麼像那傳說中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