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夢辰腳下一頓，身子僵在房間門口。
他垂著頭，語調極為複雜，發音很重：“那天我和你師父的對話，你不是都聽見了麼？在家鄉，我不過是一隻……是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君小晚當然知道眼前之人經曆複雜，她認真的勸解道：“如果大家知道，你為家鄉做了那麼多好事，一定會改變看法的。”
“他們的看法……”烏夢辰倚著門框，唇邊揚起幾分不屑，“我的家人都死了，別人怎麼看我，還重要麼？”
烏家上下七百口人，除烏明雄、烏明峰，皆被辰帝斬首，為雲州十萬大山的百姓陪葬！
這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當然重要！”君小晚走近些許，俏臉緊繃，“烏叔叔的家人雖然不在了，卻都是為家族承擔責任而死——活著的人，更應該用活著的辦法，去為家族做些什麼。”
她不知道烏家經曆了什麼，也不明白烏夢辰為何能夠逃脫死局。
但是君小晚相信師父，她能看出來烈陽是個嫉惡如仇的人，烏夢辰能成為師父的戰友，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好了，不說這個了。”烏夢辰搖頭笑歎，偏頭打量幾步外的君小晚，眼裏是明明的感激，“你這丫頭，倒是有一副好心腸——我得告訴你，烈陽的身份可不簡單，你要有隨時去死的準備。”
果然是個嘴臭的家夥，君小晚就不樂意聽這個，薄唇微嘟的道：“胡說什麼嘛，師父那麼厲害，肯定會保護我的！”
“嗬……”烏夢辰習慣了陰陽怪氣，冷笑之後轉身向內，咬字用力而又夾雜憐憫的道，“他當然舍不得讓你死，可是該到你死的時候，無論如何都逃不掉！”
君小晚聞言氣急，自己好心勸他，怎麼反過來跟自己說這些難聽的話？
“……”她心裏委屈，正想開口時，烏夢辰卻“砰”的把門關上，些許力度，表達著異樣的情緒。
他其實，也是渴望安慰的。
隻是真正有人安慰自己時，烏夢辰又很不適應。
九年前的災難，傳承數百年的名門烏家遭到牽連，近十萬百姓慘遭屠戮……怎樣的安慰，才能撫平烏夢辰心裏的創傷？
烈陽不懂，君小晚更不懂，甚至烈烏夢辰自己，也不知道。
心裏的傷口，就像無底的深淵，永遠也填不滿。
“這家夥……”君小晚知人冷暖，能看出烏夢辰的落寞，當下也不把那些刻薄直言放在心上，轉身要進自己的房間。
才走出去兩步，背後的房間門卻又打開了。
烏夢辰疲憊的聲音傳來：“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那些話。”
“噫！”君小晚眼前一亮，正打算好生說道一番。剛回頭時，烏夢辰又“砰”的一下關了門，壓根就不給機會。
“什麼嘛！”君小晚忿忿的插著腰，氣得咬牙切齒。
卻不知道在那扇門的背後，平日裏趾高氣揚，連烈陽都敢當麵應對的烏夢辰，竟軟弱的蹲了下去，雙手抱著腦袋，十指連連發顫。
神域強者，會哭麼？
關於踏入神域的修行者，會有許多特殊的境界——譬如最基礎的“無塵境”。
星海世界的人，可以通過各種手段達到不朽永生，俗話說有錢就行，可是卻做不到大修行者那般纖塵不染。
真正的神域強者，可以通過對靈力的精準操控，將塵埃逼散在外，毫不沾身。
此外，踏入神域很容易達到無欲無求的境界，一些修行者摒棄七情六欲，追求純粹的實力，謂之為“無心境”。
烏夢辰遭逢變故，早已心如死灰，得破曉道人收入門下，起初也想修煉“無心境”，可是子舟並非無心之人。
子芊的故事，更讓烏夢辰大為感動。
他有心，他有情，也有義！
“……”烏夢辰縮在門後，不知道為什麼，被烈陽接受之後，自己竟會變得脆弱。而在聽到君小晚的安慰，他甚至有抱頭痛哭的衝動。
這種感覺，太溫暖，太不真實。
八九年來，他總在提醒自己，星海世界並不美麗，這裏的一切都很殘酷。想成功，一定要成為最冷酷的人！
可是再見到來自故鄉的人，所有的堅強，與“死兆星”的桀驁，都像白紙般一觸即潰。
——
次日一早，挑戰者營地的燈光漸漸散去，天色蒙蒙發亮。
經過一晚上的恢複，烈陽精神抖擻的出來招呼大家吃早餐，卻發現君小晚、烏夢辰的狀態有些古怪。
向來豐神如玉，一副絕世劍客模樣的烏夢辰，居然掛上兩個黑眼圈。
君小晚平時會精心打扮，開啟神域強者的“無塵境”，今天卻頭發鬆散的走出來，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烈陽看這二位沒精打采的坐下來，就把早餐擺在桌麵，隨口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沒事……”君小晚沒什麼食欲，捏起一小塊酥餅吃了，就默默的坐在一旁，幾乎把心事寫在了臉上。
這叫哪門子“沒事”？
烈陽沒有偷聽的習慣，哪能猜到昨晚上這倆人能出事？
不過按照處理家務糾紛的習慣——
他扭頭看向烏夢辰：“我說老烏，你欺負我徒弟了？”
“我有那閑工夫欺負小女孩？”烏夢辰鼻息怒哼，哪怕放下成見，他也沒打算給烈陽好臉色——習慣了，怎麼著吧！
說著，掃眼桌麵上的早餐，怒道：“嘁，沒食欲，不吃了！”
語罷起身，竟往外快走兩步，稍稍用力的關上門，離開了營地。
“……”烈陽不以家長自詡，也理解烏夢辰心裏的苦楚，索性不去多管，他發現君小晚臉上有些委屈，把事情猜了個大概。
“你這丫頭，昨晚上安慰他了？”烈陽邊吃邊道。
君小晚靠坐在稍顯冰涼的金屬沙發上，仰頭看向頂部的螢石燈，任由光芒散射整個視野：“烏叔叔說，師父的身份很特殊，到了星海世界會遭遇許多危險？”
烈陽並不避諱，直言道：“那天當著你的麵，我和他聊了許多，就是想讓你知道更多事情——有機生命體，注定有生老病死，修行者最求不朽，探尋神域的盡頭，是為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往往會讓我們遭遇更多的危險，以至於步步踏入絕境。”烈陽侃侃而談，用心引導，“你害怕了？”
“也不是害怕……”君小晚心情複雜，眯了眯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九靈窟已是死亡宇宙的極險之地，其中甚至有不少主神強者的屍體——師父可以帶我采到錮魂草，可是在星海世界遭遇絕境，師父卻……無能為力？”
烈陽啞然失笑，沒想到嘴臭的烏夢辰，居然去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強調星海世界的凶險殘酷？
可不得把人家嚇得心驚膽戰，生怕一不留神就丟了小命嘛！
“哎哎哎，你別亂假設。”烈陽故作輕鬆，“哪來這麼多絕境讓你站？到了星海，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是我的徒弟？”
“唔……也是喔？”君小晚難過得快，也開心得快，算是極好哄的女孩子了，“我就偷偷出去見見世麵而已。”
烈陽可沒打算給君小晚什麼重大任務，他隻是覺得“邪君一組”不會輕易消亡。到時候去了彼岸神殿，帶一個君小晚在身邊，算是可有可無的後手。
難道讓她去彼岸帝君的寢宮裏指著那老賊的鼻子怒罵：你是錯的！
多蒼白，多無力，多愚蠢！
烈陽快速吃完早餐，對君小晚笑笑道：“行啦，以後有什麼危險，師父替你扛著——快準備好，我們待會兒去做測試！”
“好嘞師父！”君小晚早就對今天的行動迫不及待，眼睛發亮的應聲，旋即開啟神域，眨巴眼的功夫就做好了發型。
也不避諱烈陽、顧雪，通過儲物空間“唰”的一聲換上習慣的戰衣——長褲皮靴、短袖上衣加上作戰背心，她又變成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女戰士。
——
九靈窟入口前，三米高、五米長寬的困獸籠裏，不時傳出暴躁的嚎叫。驚得那執勤站崗的幾位老哥紛紛側目，各自舉起手中兵器。
生怕這籠子困不住裏邊的獵物，若是它有逃脫的跡象，定會遭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瘋狂攻擊！
魂族對噬魂獸的忌憚，來源於一百五十億年前，那是一種骨子裏的恐懼。
哪怕眼前的家夥很弱小，拚盡全力也隻能讓這沉重的困獸籠微微晃動，但是並不能削減魂族挑戰者的戒備之心。
當然，這一夜的站崗也不全是恐懼。
挑戰者肯定要進九靈窟，肯定要刷那堪稱恐怖的百萬戰績——連一隻噬魂獸都害怕，下邊堪稱“獸潮”級別的挑戰，也就完全不指望了。
籠子外站崗的哥倆大眼瞪小眼，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咱也沒有挑戰印記，這東西不鎖定，我們測試個啥喲？”
“是呀，昨兒我還擔心他鎖定個神君大佬，電尾一揮把咱掃死呢。”
“可不是，烈陽拖著黑盒子出來那會兒，我都直接跑出去五百米遠——湊熱鬧，死得快！”
“嘁，等進了九靈窟，你可狗不住。”
“哎呀，此一時彼一時噻。這會兒我很狗，不代表下了九靈窟我還狗啊……百萬戰績都得自己打，抱不了哥幾個的大腿嘍……”
閑聊之間，前邊的營區傳來些騷動，兩人舉目看去時，鬆懈的表情轉為嚴肅——烈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