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狂沙之地自由貿易區——昔日的狂沙覆蓋之地,已經被植被覆蓋,宛如塞上江南。零散的村落也被繁華的進出口貿易市場連接,形成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城市——狂沙城。
狂沙城由辰國、蒼狼國共同治理,在此不僅有商品的流通,還有文化、技術的交流。
譬如“閑坐茶肆聽說書”這類健康又充滿趣味性的消遣活動,得到了雪原百姓的廣泛歡迎。
要一壺香茶甚至白水,就能聽到好些有趣的故事——不消說,常駐茶肆的說書先生,皆是茶肆老板花錢請來個中高手。
一個個說得煞有介事,宛如親眼所見。把辰國的江湖精彩,當年的英雄事跡描述得躍然眼前,令人嘖嘖稱讚。
說書先生的水準,直接決定了茶肆生意的好壞,各類新鮮的話本更是價格不菲。要論狂沙城生意最好的,當屬“芊芊茶樓”。
眼下正是寒冬年尾,諸事都不緊要,午後的芊芊茶樓裏賓客滿堂,那大堂心裏置一花鳥屏風圖,屏風前擺著一張書案,一名仙風道骨的老者正吸引了全場目光。
一段前塵舊事說得是精彩紛呈,時而引人歡呼,時而引人淚下:
“且說那炎關烈陽手執神兵,就要將擎蒼元帥當場斬殺!”
“七公主心係雪原百姓,又理解烈陽的徹骨之痛,萬般無奈之下,竟然不惜逆轉靈眼,試圖犧牲自己,消除烈陽心中的仇怨。”
“洞天域的絕巔強者逆轉靈眼,當時雪城漫天青光,把覆蓋北境的灰雲震散百裏有餘!七公主香消玉殞,炎關侯不知去向。”
“打那以後,兩國的百姓皆放下了心中積怨,多有互幫互助之舉,這狂沙之地蒸蒸日上,發展成了今日的狂沙城。”
“當初烈陽在雪城種下的翠竹百花,在薔薇公主的照料下,得以存活繁衍。”
“南陽北雨的故事,至此而終!”
——
故事說完,仙風道骨的老者端起茶杯輕抿,上下層的茶客聽罷,各有回味。有闊綽的,通常會在離開之前打賞些錢幣。
老者不嫌多寡,皆說一句“謝謝”。
一樓大廳裏,其實有許多茶客沒有座位,或靠在門側窗邊,或占了內圈的回廊。一名穿著黃褐色布衣的客人喝了一壺白水,撓了撓滿是胡茬的腮幫子,起身之時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把銅幣。
掰著手指頭數了三枚出來,把水壺跟銅幣都放在老者桌上。
離去之時,嘴裏“嘁”了一聲,用彼此才能聽清的音量說:“個老不死的,又掙老子的錢!”
老者未及開口,那滿臉胡茬的漢子卻已擠出大門,混入了人群之中。
“唉……”老者搖搖頭,令雇傭的蒼狼族侍女把水壺收走,自己把那三枚銅幣取在手心,無聲的歎道,“每次說起你的故事,你還不是自己跑過來聽?”
——
且說漢子擠出芊芊茶樓,恰好見著前邊有一輛馬車陷在雪地裏,三四個人一起在後頭推著,竟推不動。
那群人講的是雪城方言,漢子倒也能聽懂,原來是街邊積雪太厚,他們的的貨物又重,拐彎時一下沒注意,車給陷了。
漢子身材高大,三兩步走上去,稍稍使勁,就把馬車給推出了深雪的彎角。
“紮西德勒!”馬車的主人鬆了口氣,連忙向漢子行禮。
漢子哈哈笑聲,也回了一句:“紮西德勒(你好)。”
馬車主人見他臂力奇大,雪城方言也說得熟溜,本還以為是雪城的老鄉,但是細看一眼瞳孔和臉部輪廓,才確定漢子是辰國人。
於是改用辰國話道:“謝啦兄弟,這車子也就容得四五個人推——再推不動,我就隻能就地卸貨,把馬車撈出來再裝上,怕是得耽擱幾個小時。”
漢子坦誠的笑了笑:“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馬車主人十分熱情,拍拍漢子的臂膀——漢子知道,這是蒼狼國人稱讚對方強壯的方式。
“我的店鋪就在第四街區頭一間,待會兒卸了貨就能休息。”馬車主人笑道,“我店裏藏了不少雪城美酒,兄弟一起來呀!”
左右幾人也都盛情邀請,漢子一時推拖不得。他聽到是雪城美酒,本就有些嘴饞,正要答應時,茶樓的後門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老陽?老陽!”
出聲的女子有十八九年紀,模樣清秀可人,穿著一身白錦套裙,看起來頗有氣質。
她張了一眼,見漢子就在街邊,連忙快步走來道:“老陽,我新做了些點心,送與你嚐嚐。”
說著,果真取出兩個紙袋,裏邊是包好的點心。
“芊兒老板,多謝。”漢子哈哈一笑,“我剛要跟這幾位兄弟去喝酒,正愁帶不上什麼下酒菜呢!”
芊兒噗的一笑,旋即故意哼聲:“人家剛剛做的,爺爺都還沒吃呢,你還拿去下酒!”
說話間,漢子卻與那馬車主人招呼著走遠了,幾人還以為漢子就姓“楊”,一時都叫上了“楊哥”。
走在馬車邊言語幾句,才有人驚道:“江湖傳言,狂沙城到雪城一帶,有位‘老楊’極為熱心,行俠仗義,救苦救難,人稱‘及時雨’——不會就是楊哥你吧?”
“咳咳……”老陽靦腆的咳嗽兩聲,撓撓絡腮胡子道,“什麼及時雨,都是江湖朋友給麵子罷了。大家都在這一代討生活,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幾個雪城漢子證得“及時雨”的身份,更加興高采烈,簇擁著進了店鋪,又熱火朝天的卸了車,便立即煮開鍋底,擇洗青菜,切開凍住的牛羊肉。
沒過多久,便在店鋪後堂開桌上席。
大家皆是南北熟客,說些商路上的事,皆十分投機。
老陽的酒量了得,從下午喝到天黑,愣是屁事沒有。他嘴裏絮絮叨叨,經常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又一次舉杯之時,才恍然發覺,幾位剛認識的雪城兄弟要麼借尿遁逃回房間呼呼大睡,要麼趴在桌邊,或者倒在了牆根。
“哈哈……”老陽嘚瑟的笑了笑,也不知使了什麼法門,他動了動指尖,倒在後堂的幾條大漢便被一股力量托起,平穩的送回了各自的床上。
至於他們會不會吐一被子,老陽便懶得操心了。
他掃眼還剩許多的牛羊肉片,嘴角賊賊的一笑,獨自邊吃邊喝——吃獨食嘛,爽!
“第三年,狂沙城建好了,喝一杯!”
“雪城一帶的耕地也妥當了,喝一杯!”
“水果還差點意思,不過也能種活,總比花楸果強,喝一杯!”
到了深夜,老陽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店老板的酒缸反正幾乎見了底,後堂裏,斷斷續續傳出他自言自語的聲音:
“我連你族人說的話,都學會了!哈哈,你說過,我能做到!”
“我當然能做到,再喝一杯!”
“你問我,覺得你好不好看?”
“那不是廢話?你不好看,誰好看呐!”
“再喝!”
“再喝!”
“再喝!”
“嗚嗚嗚……”
“我都做到了,我都做到了啊!可是你呢?”
“你人呢?”
“你為什麼啊……”
“逆轉靈眼,憑你的命?”
“你好狠!”
絮絮叨叨的說到最後,便隻剩下哭聲。
——
不消說,這“及時雨老楊”,便是炎關烈陽。
在陸雨逆轉靈眼之後,烈陽悲痛欲絕,曾想自盡輕生,卻想起最後時刻,陸雨滿懷希望的眼神。
他不想辜負陸雨,於是利用黑天特性,將自己完全藏了起來。化身“老楊”,在狂沙城至雪城一代活動。
多年積善,換來一個“及時雨”的諢號。
許多極境戰隊的親友,在這一片地方找了無數遍,似乎都未能發現他。比較古怪的是,曾在秦家秘境有過一麵之緣的芊兒,竟一眼認出了烈陽。
芊兒與破曉道人有感於烈陽的經曆,於是在狂沙之地開設“芊芊茶樓”,暗中照顧烈陽——這家夥從小被伺候慣了,連衣裳都不會洗!
芊兒見到他時,差點被熏得暈過去!
比較古怪的是,在陸雨逆轉靈眼之後,風老也沒了聲息。倒也正好,烈陽就當彼岸帝君不存在,可以專心幫助蒼狼國的百姓。
三年過去,狂沙之地越來越好,蒼狼國日新月異。整個星塵大陸呈現出一片祥和,進入空前的太平盛世。
然而,當年一起登上浩辰之巔,一起血戰古浪海盜,一起掃平西闕戰場的人,卻再也沒了聲息。
所以烈陽時常飲酒,並且,逢酒必醉。
並不是酒好喝,而是他心裏太苦,心裏一苦,酒便甜了。
喝醉之後渾渾噩噩,便不用想太多了。
翌日,當烈陽滿身酒氣的醒過來時,已經是早上八九點。店裏的人昨日押車辛苦,又喝得大醉,這會兒都沒起床。他揉了揉暈沉沉的腦殼,施展魂力收拾了稍顯狼藉的屋子,便灑然離去。
“越到年底,就越多事做……”烈陽打了個老長的嗬欠,正拐去芊芊茶樓,打算取些換洗衣裳,冷不丁瞥見一個穿著黑金戰裙的颯爽姑娘。
烈陽酒勁未散,一時沒瞧出身份,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去。
一時覺著這姑娘的身材還不錯,習慣性的打量一眼。
黑裙姑娘紮著驕傲的高馬尾,嬌顏細致,堪稱絕麗之容。她香肩削瘦,胸脯高挺,腰肢纖細,玉腿修長,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絕美尤物。
一大早能瞅見這個級別的美女,誰心裏都會舒坦。
烈陽也不例外,冷不防那姑娘左右打量,正和自己對上了眼,她眨巴兩下眼睛,表情尤其呆萌。
短暫的發愣之後,下意識的開口喚聲:“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