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取在手裏,所見是工整的幾行字跡: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冷千絕看了這幾行字,忍不住八卦道:“原來三師姐一直喜歡大師兄啊……唉,怪不得大師兄死後,她變得如此憔悴。”
“靠……”烈陽暗翻白眼,心裏吐槽,“個傻缺,你三師姐是發現我來了,寫給我的好不好!要是寫給冷千燼的,不得和紙錢一塊燒了?”
“話說,千霜既然想我,為何不現身相見呢?”烈陽不懂女人,心裏一歎,將白紙小心收起。
掃眼冷千燼的長眠之處,烈陽也不再遮掩,從虛界中摸出一壇十年桃花釀——還是上次桃仙所贈。
就坐在蒲團上,擺開三個杯子,一邊拍開封泥,一邊招呼冷千絕:“來來來,陪你大師兄喝幾杯!”
冷千絕十五六歲年紀,正是學習喝酒的年齡,聞到那香唇的佳釀,早想借酒澆愁,於是欣然坐下。
在烈陽斟酒時,冷千絕道:“張公子深藏不露,道是在下眼拙了。”
能從虛界中抓取物品,說明實力在地玄域以上!
烈陽隻是笑了笑,倒上三杯酒,捏一杯在手裏,看向跟前的墓碑,輕聲嘀咕,又像發力的提問:“千燼,你到底有何苦衷?當年發生了什麼,逼得你走上這條絕路?”
冷千燼天賦卓眾,世間少有,哪怕不修行天殘劍,也有挑戰烈陽的資格。他能達到兩年前的境界,就說明他的心性沒有問題。
一次並不嚴重的失敗,會讓他墜入深淵?
當年在炎關鎮,冷千燼潛入鎮北將軍府刺殺之前,先用羽箭射入挑戰書通告。然而後來攻擊林軒、秦龍、呂長謙等人,全是不打招呼的偷襲刺殺!
須知冷千燼的實力,本就在林軒等人之上!
他修成天殘劍,又具備隕鐵手臂,實力突飛猛進,在浩辰宗上正麵一戰,陸雨認輸,烈陽亦是險勝——如此看來,打林軒等人根本用不著偷襲。
“我始終不信,大師兄會是那樣的人……大師兄對三師姐情有獨鍾,怎麼可能是把三師姐打失憶的凶手?”冷千絕喝了酒,再難壓抑情緒,恨恨的道,“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
如今春去夏至,桃花逐漸落盡,那些在桃林下對酌的畫麵也漸漸淡了。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烈陽和嶽十一在很早就推測冷千燼是凶手,隻不過沒有證據罷了——天劫宗有禁術天殘劍,而襲擊林軒等人的,是左手劍客!
發生的一切,也有冷千燼當麵承認,已無翻案的可能。
“算啦算啦。”烈陽並不執著,人已經死了,已無討論的必要,“千燼入土為安,過去的事,便過去罷。”
就在冷千燼墳前喝了幾杯,算是對過去有個了結。
烈陽見冷千絕並不善飲,於是早早收場:“前陣子不是說,看見了一條大蛇?近來可還有別的動靜?”
狂濤四大天王就在青雨城,此四人戰力極強,若說他們隻為擒殺烈陽而來,誰也不信。
冷千絕喝得半醉,走路搖搖晃晃,若不是烈陽攙扶,怕是走不動道。此時說話也沒了顧忌:“大蛇?有啊有啊,雪心天寒蟒嘛——聽說狂濤軍的廣目將軍那兒有一條,多半是朝廷向咱示威呢。”
烈陽凝眉:“宗主沒答應開放青天劫域?”
“答應個屁!”冷千絕的態度十分強硬,“天翼閣的趙師兄死在了玄星城,後來趙閣主也死了——如此血海深仇,我天劫宗豈能善罷甘休!”
“嗯?”
烈陽心裏閃過一點寒光,冷千絕是喝醉了,一時忘了趙閣主死於冷千燼之手,但卻給烈陽提了個醒。
眼神瞬間複雜起來:或許,冷千燼的變化,真的沒那麼簡單……
把冷千絕帶到桃花嶺的出口,雖未見到冷千霜,卻得了她的手書,知道佳人心裏的意思。後續事務,隻能後續再看。
“西神殿的怨靈,按說對地玄域的修行者沒多大作用……”烈陽一邊往回走,一邊思索著種種可能,“逼冷千燼自斬右臂,太難了。”
烈陽和冷千燼在兩年前交過手,十九招的對決很短促,卻足以讓烈陽作出判斷——彼時的冷千燼,是一個幾乎沒有弱點的人。
他想戰勝烈陽,失敗之後,表現也很灑脫。
“不對……”烈陽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有弱點!”
恰在這個瞬間,幽暗的夜色中,忽然躥來一抹刺骨的寒意!
“誰?”烈陽下意識捏出昭烈劍,手按劍柄,警惕的看往寒意襲來的方向。
此刻星光正好,夜間的視野尚可,隻見二十米不到的斑駁樹影下,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輪廓,正如幽冥般窺看著自己。
冰冷,無情,透著殺戮!
沒有任何氣息,卻令人毛骨悚然。
隻不過在被烈陽發現之後,那輪廓詭異的顫動一瞬,便消失無蹤。
“……”烈陽皺著眉,心情仿佛上了一道枷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對方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那個距離,說明具備刺殺能力。
可是並未出手,那躥出的冰冷氣息,反而像是刻意為之。
烈陽無法確定對方身份,也不知對方的真正目的——而在烈陽離開之後,一個虛影緩緩浮現。
這是一名穿著紅黑長衫的中年男子,他的衣袂隨風飄動,氣質卓雅出塵。隻不過中年男子的臉上,情緒極度複雜。
盯著烈陽離去的方向,呆呆的站了許久,才長吐一口濁氣,自嘲的笑了起來:“天下第一又如何?連自己最疼愛的徒弟都保護不了……”
旋即咬緊牙關:“烈陽不過被人當了槍使,此事怪不得他。千燼,你死得冤,為師定會徹查此事,還你清白!”
——
烈陽不知身後事,坦然回到極境小院,大家都圍上來問,烈陽思來想去,還是把那張紙條取出。
虞菲細讀一遍,讚道:“冷姐姐好文采,對公子之情躍然紙上——公子大可放心,冷姐姐如此思念公子,很快就會回來的。”
最好如此了。
隻不過……
陸雨凝眉端詳,表情似乎不大對。
“怎麼了?”烈陽不知陸雨為何皺眉,心說冷千霜的感情貌似不是秘密,犯不著大驚小怪吧?
不出意外的話,冷千霜有大概率成為烈夫人。
難道說,陸雨吃醋?
咳咳,當然不會。或者說暫時不會。
她細看幾眼之後,篤定的道:“我見過千霜的字,她習慣寫小楷行書,這張字條卻是小篆,所以——不是千霜寫的!”
“嘶?”烈陽瞳孔一縮,冷千燼墳前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冷千絕前去查探時,他找角度偷偷看了一眼,是冷千霜沒錯。
陸雨分析道:“你字跡工整,多數左右對稱,筆畫的偏重著力和常人不同,像是用左手寫的……”
說到這裏,大家就都明白了。
這首略顯淒婉的詞,是冷千燼寫給冷千霜的。如此也才說得通,詞意說找不到心上人,冷千霜近來都知道烈陽的去向,而冷千燼在玄脈山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可是……”烈陽十分不解,“明明是他將冷千霜打下山崖,要置她於死地,為何還寫得出這般詞句?”
冷千燼已死,是何緣故死無對證,烈陽猛然想到一個可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眼眸晃動,喃喃道:“千霜定然是發現了什麼,才留下這張紙條給我——這是一個線索!”
“線索麼?”虞菲不是很認同,“這首詞表達的信息,無非是思念之情,能證明什麼?”
“能證明……”陸雨忖度再三,來回斟酌字句,給出自己的見解,“證明冷千燼其實沒變——這詞句靜謐婉轉,非是心境平和之人,決計寫不出來。千霜應是想說,冷千燼斷臂之後,仍有善良的一麵。定是因為別的緣故,才會棄江湖俠義不顧,做出那些事情!”
大家紛紛點頭,陸雨的話合情合理,但是——
“西神殿的亡靈,對地玄域的修行者幾乎無用。”烈陽早就有過類似想法,“我曾隨祖父去過西神殿,所見皆是如此。”
陸雨看向他,認真的道:“如果西神殿鋌而走險,釋放出更強大的上古亡靈呢?”
“……”烈陽背脊一寒,語塞皺眉,“這……”
完全有可能發生!
但是,西神殿為何要這麼做,動機何在?
嶽十一提出假設:“西神殿與朝廷是為一體,會不會是當代辰帝急於掌控天下,想要根除大部分異己勢力,先從咱們這些年輕小輩開刀?我猜西神殿並不能完全掌控亡靈,因此隻能進行個體實驗——冷千燼,就是他們的試驗品!”
烈陽凝神思索,朝廷這幾年的所作所為,的確有那意思。
否則,為何要動烈家?
為何逼迫天劫宗開放青天劫域?
對於嶽十一的說法,烈陽不能否認,卻很難相信,歎聲道:“想要知道真相的話,就必須要和辰帝有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