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折了,還得固定……”烈陽難免歎氣,就近砍樹,削了幾塊合適的木板,把冷千霜的左腿綁好。
眼下已經天黑,不是挪動的時候。溫暖的篝火晃動,插在溪畔的百煉神兵千霜雪在風中微微搖擺。
烈陽取出些厚實的衣物蓋在冷千霜身上,照顧她躺好,然後把柔韌的寶劍取在手裏。
“六斤七兩……”烈陽抖了抖手腕,千霜雪的鋒芒隨手腕發力的方向略有延遲的擺動,他搖搖頭,“玩不來。”
他挑選兵器,向來風格剛猛。比如曾經的戰龍狂刀,以及諸刃的炎關劍。乍一摸到把軟劍,還真搞不懂其中節奏。
剛剛將千霜雪收進虛界,偶然偏頭一瞥,忽然發現躍動的火光盡頭,靜靜杵著一個黑影!
那黑影似乎一直都在,又似乎剛剛出現,膽大如同烈陽,也被突如其來的鬼魅人影嚇出身冷汗。
烈陽想也沒想,手裏的千霜雪,立刻變成了炎關劍。
似這類情景,絕對不能貿然探查,因為光源的問題,會讓烈陽輕易丟失目標。能在這時間出現在劍崖底部的人,基本來者不善。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是立刻熄滅篝火,給自己創造逃離的機會。冷千霜的靈眼虛弱,幾乎沒有波動,在完全黑暗的情況下,烈陽的黑天屬性會擁有隱匿的優勢。
問題在於,假如那鬼魅人影就是在劍崖上擊敗冷千霜之人,其實力絕對在地玄中境以上。那個級數的天劫宗強者,根本無懼天黑。
所以,隻有用第二個辦法!
烈陽左手提出炎關劍,周身飄出一圈明黃色的火焰,在魂力的精準操控下,化作探路的明燈,往黑影撲去。
右手同時把幾枚星辰石往林木高處打出,原本幽暗的樹林,刹那間被照得亮堂堂。
那黑影下意識的想挪動位置,隻不過烈陽的反應太過迅速,光芒覆蓋而來時,再想隱匿行跡,已經來不及了。
難免心裏嘀咕:“咦?炎關烈陽……果真有兩下子。”
他的嘴角噙著一抹微笑,索性往前輕點兩步,大方現身——這是名穿著天劫宗服飾的中年男子。他的麵貌看起來極其普通,胡茬稀疏,標準的路人甲乙。
但中年男子的靈眼波動,卻是極高!
“那是……”烈陽呼吸微滯,“洞天域!”
地玄域的修行者,經過會心領悟之後,會跨入一個全新領域。洞天域對於天地之靈的掌控,已達到隨心所欲的地步。
似烈陽的祖父烈飛,一拳轟掉一座山,一招焚毀一座城,完全不在話下!
當地玄域的修行者,遭遇洞天神域的高手,幾乎沒有勝算。除非能做到風老說的那般,可以在一招之內,傾注絕大部分能量,讓本身上限,超過對手下限,才有半分獲勝的可能。
隻是現實很殘酷,假設烈陽如今的攻擊上限是十,但洞天域的大修行者,下限至少是一百!
也就是說,洞天域的大修行者,站在烈陽跟前讓他殺,烈陽都不一定殺得掉!
這無疑是個極其尷尬的情況。
——
不過,這並不影響烈陽對中年男子的敵意。
他的右手掌,角度微妙的按在炎關劍柄上,微分的雙腳也藏有數種變化。哪怕是經驗最豐富的殺手,也不見得能預判出烈陽的行動。
中年男子兩步踏出,光明正大的站在星輝石的照明範圍內,似笑非笑的看著烈陽,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閣下是?”烈陽凝眉低喝。
青天劫域裏的洞天強者並不多,如此年輕的,更是寥寥可數。若不是天劫宗的立場微妙,烈陽幾乎能斷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可是撲朔迷離的局麵,令烈陽心裏沒底。
他不知道現在的情況下,應該相信誰——或許,就隻有身側昏迷不醒的冷千霜。
“哈……”中年男子神色輕鬆,雖置身於星辰石的光輝下,卻給烈陽一種“時隱時現”的錯覺。
這感覺,很荒誕。
眼前杵著一個大活人,卻無法確定他的位置?
烈陽還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
“你是……”
烈陽氣息一滯,“天啟閣的,冷閣主?”
當今天下第一刺客!
“小家夥,還記得我呢?上一次見你時,你還在炎關城下撒尿和泥呢。陽陽昂?”冷閣主微微一笑,竟有幾分和藹。誰能想到,被譽為星辰大陸第一刺客的冷閣主,其實並不高冷。
相反,還有幾分搞怪的幽默。
“靠……”
烈陽額前一黑,頓時忘了正事,不服的叱喝道,“誰會做那麼無聊的事啊!還有,你叫誰陽陽!”
隻是烈陽耳根發紅,眼神裏閃過明明的窘迫,令人一看就知道,冷閣主所言,全都是事實。
至於那個奇怪的稱呼,是烈陽的小名,多是親近的長輩會叫。
冷閣主沒有和他爭辯的意思,最後一次去炎關,已是十幾年前,彼時烈陽還是個小屁孩,經常跟在軍中和將士們玩鬧。
炎關本就缺水,撒尿和泥之類的事情,算不得出醜。
如此,算是打了招呼,但仍然不能確定敵我——冷閣主的視線這才落到冷千霜身上,眼眸裏的戲謔散去,化為三分感歎。
天啟閣裏的弟子,皆是他的心頭肉,然而大徒弟冷千燼去年遭到伏擊,慘遭斷臂之痛。如今天啟閣最優秀的弟子冷千霜,也被一路追殺。
冷閣主微歎之後,原本平靜的眼裏,閃過幾分厲色:“你離開桃花嶺後,我得到本閣子弟回報,說霜兒有難。”
“幾日下來,遭到十餘次截殺,本閣子弟多有死傷……”冷閣主胸口有所起伏,哪怕是洞天域的絕巔強者,也有喜怒哀樂。
“若是霜兒有個好歹,我……”他捏緊了拳,再向前走出一步,“哪怕與宗門為敵,也在所不惜!”
——
幾句話之間,立場已經很明確。
烈陽在聽到撒尿和泥的時候,就已經沒了警惕之心——開玩笑,在冷閣主麵前,警惕有個毛用?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哪怕狂傲如烈陽,也自知沒有選擇的餘地。冷閣主若是有惡意,自己便難逃一死。
好在眼前的局並不複雜——若冷閣主是惡人,冷千霜早就死了,怎會摔落此處?
憑冷閣主的藏匿水準,也不可能讓烈陽發現——烈陽能看見他的影子,說明是冷閣主故意讓他看見。
“晚輩烈陽,拜見冷閣主。”烈陽調整好心情,對其行禮。
再怎麼說,冷閣主與父親的交情匪淺,曾擊殺蒼狼主帥擎宇,助炎關守軍脫困。
冷閣主擺擺手,走到溪水邊,見烈陽已經替冷千霜處理完傷勢,於是先問起情況:“你那裏,有什麼線索?”
兩人先後追蹤而來,發現的蹤跡必定不同,互相交流,或許能有新的結論。
烈陽如實以告:“發現了銀針、劍痕,多數天劫宗的武學招式。”
冷閣主凝眉點頭,對於宗門內部的一些事,他早就心裏有數,搖頭淺歎:“天劫宗內部爭鬥向來有之,四閣的小輩弟子之間互有血債,而長輩約定俗成,向來不會出手。”
怪不得說天劫宗亦正亦邪,就連宗門內部,也鼓勵互相鬥殺,來達到優勝劣汰的目的。
“千字輩,能把千霜逼到這份上?”
烈陽也擰著眉,心裏疑雲重重,“千霜是冰屬性劍陣師,單說戰力,足以碾壓九成以上同輩的地玄域修行者。”
所以,那些追殺者當中,一定有天劫宗的老輩。
冷閣主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是啊,千霜的實力,我心裏有數,能把她傷成這樣,肯定有經驗老辣的殺手出動。若隻是同輩弟子,誰刺殺誰還說不定呢。”
然而局麵殘酷,就算冷閣主知道幕後主使,也不會輕易撕破臉。天劫宗的門規早有定數,弟子內鬥死傷,並沒有任何問題!
“那——”烈陽偏頭,盯著在冷千霜身邊坐下的天下第一刺客,“你為何沒有駁回趙千風的求婚?”
如果那樁婚事,在冷閣主這裏就戛然而止,便不會有冷千霜打出青天劫域的事。
更不會遭到追殺,以至於昏迷不醒。
“這個嘛……”冷閣主表情很隨意,“我說讓霜兒決定,霜兒沒同意,可是掌門要強行安排,我能怎樣?”
話說回來,其實也沒什麼毛病。
堂堂天劫宗主,若是連個宗門女弟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那他這宗主也別當了。
“服了……”烈陽心裏有氣,吐槽起來,“千霜一個姑娘家,都被人欺負得打出青天劫域了,你這當師父的,怎麼也不護著點?”
冷閣主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挑著眉道:“護得了她一時,還能護她一輩子?再說了,這樣不是挺好?”
……
烈陽額前青筋暴起,終於忍不住咆哮一句:“挺好?你哪隻眼睛看到她好了!趙千風去劫鎮找她回去過除夕,還把我朋友打傷,現在千霜也昏迷不醒,哪裏好了?”
“呃。”
冷閣主茫然的眨了眨眼,定定的看著烈陽,“除夕當日,霜兒曾對我說——炎關烈陽是個可愛的男孩子,她好像……很喜歡你?陽陽,你應該,也很喜歡她吧?”
“尼瑪!”
烈陽爆了粗話,向來穩如老狗的炎關上將,此刻竟氣急敗壞起來,“怎麼就可愛的男孩子了!臥槽,你你你,你別老叫我小名!”
“嘁。”冷閣主鼻子一橫,滿臉欠揍的道,“我跟你爹是不是拜把子兄弟,論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冷叔叔——我作為你叔叔,叫你小名怎麼了?陽陽昂?”
“……”
烈陽欲哭無淚,心裏嘀咕:水的確克火,但沒說“冷”克“烈”吧?
當時以手掩麵,頹首歎道:“服了服了……行行行,你是我冷叔叔,你愛叫什麼叫什麼吧。千霜的左小腿折了,攀崖可能有些麻煩,咱們該怎麼辦?”
問的是攀崖,其實是往後。
天劫宗這個狀態,冷千霜是不方便再露麵的。烈陽也看得出來,冷閣主也相當不滿。那些所謂的門規框架,從來都是限製框架實力以內的人。
當一個人的實力足以淩駕於規則,所謂的規則,便會被隨時打破。
冷閣主是星辰大陸公認的第一刺客,是洞天神域的一員,無疑擁有打破規則的能力!
“反正你也不敢在江湖現身,讓霜兒跟著你吧?”冷閣主倒是十分放得開,“你們郎情妾意的,日後定成佳話。”
烈陽的臉色更黑了,冷千霜還昏迷不醒呢,怎麼就郎情妾意了?
而且在軍營裏葷話挺多了,這個“日後定成佳話”,聽在耳朵裏總感覺有些怪異——烈陽也不知怎麼的,腦海裏忽然飄過天劫聖女的美妙軀體,“日後”……
嗯。
嗯哼。
哎嘿嘿?
難得炎關上將,也有猥瑣的時候。
不過緊繃數天的心弦,總算放鬆下來。
“我帶著她,也不是不行。”烈陽滿腦子都是冷千霜的好,哪裏還會想拒絕?隻是考慮到錯綜複雜的局麵,又搖了搖頭,“劫鎮情況特殊,帶千霜過去,恐怕會有新的危險。”
要是天劫宗再往劫鎮橫插一手,保不齊江湖勢力也都耐不住性子,想要來趕個熱鬧——天劫宗的強者威脅到嶽陽樓小隊,龍嘯山莊總不能放任不管。
嶽十一再如何不受待見,也是莊主的親傳弟子。
“危險嘛……哈哈。”冷閣主完全沒放在心上,衝烈陽鼓勵的笑笑,“習慣就好——難道,你還不習慣?”
“唔……”
烈陽愣了愣,原本凝重的神情,逐漸恢複了往昔的豪邁。
在炎關領兵打仗時,所遭遇的危險,哪天不比在劫鎮多?狂沙覆蓋之地,冷不丁就能躥出七八個地玄域的蒼狼國悍將,隻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回營地吃宵夜。
烈陽的黑天體係突飛猛進,恢複神速,重回劫鎮之後,或許已經擁有擺平亂局的實力!
“那行。”
想清楚這一切,烈陽也不婆婆媽媽,當即答應下來。隻是冷千霜的傷勢嚴重,最好還是另尋神醫妙手診治。
烈陽舉目北眺,視線刺破夜空:“過了玄脈山就是都城,我先帶千霜去春風玉露堂,再回劫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