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客聞言,笑了起來,他摘下了麵具,露出麵容。
這是一張極為俊雅的臉。麵色如玉,氣態安和,劍眉星目,皓齒朱唇。三分像梅玉書,三分像莫大先生。卻比梅玉書的臉更加柔和,比莫大先生的臉更顯貴氣。
他點了點頭,回答道:“不錯,我是梅玉書。”
許凡震驚又釋然。
他有萬千猜測,但最想得到的答案,便是梅玉書還活著。
眼前的人比之原本的梅玉書,顯得更加親切,更加恬靜。沒有了梅玉書那股子拒人千裏之外的氣質。也沒有了嘔啞嘲哳的破鑼嗓子。
他的麵容充滿了活力,嘴角微微勾起,眼神恬淡鎮靜。你能清晰的從他麵部的輪廓,讀懂他舒暢、自在的心情。
相較而言,梅玉書之前那死人臉,便如整過形一般僵硬,簡直就像是一個麵具人。
許凡有一肚子問題,卻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先問出最根本的問題:“你沒死?”
梅玉書點了點頭,抿了口茶水,愜意地砸了砸嘴,眼眸之中露出些許傲意,答道:“不錯,我沒死。並非是死後複活。而是一直都沒死。”
許凡深吸一口氣,心說:“果然如此。”
他理了理思路,繼續問道:“【雙生骨】、【奇門骨】,還有你原本的【木王骨】,這是我看到的你所施展過的能力。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多異骨能力?難不成,你像那些地支一樣,可以換骨?”
梅玉書淺淺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用指尖敲動著杯沿,發出叮叮脆響,答道:“差不多吧。但我不用換骨。”
他慢條斯理地講道:“世人皆知我是極刑郎。卻不知我二變境界時,領悟的神通更加厲害。”
許凡好奇道:“什麼神通?”
梅玉書講道:“我的神通名叫【贗骨術】,能夠通過觀摩、理解、頓悟。獲得他人的異骨能力。不過,隻能施展出其一半的效果。如贗品一般。”
“【贗骨術】?”
許凡眯起了眼睛,低聲嘀咕了兩個梅玉書聽不懂的詞,“複製、拷貝?”
他想起了香蝶曾經告訴過他的一件事。
梅玉書經常跑西域逛窯子,花大價錢買香蝶的牌子,但是他又啥都不幹,就坐著看香蝶變臉。
現在想來,這是他在學習香蝶【千相骨】的能力。
許凡問道:“所以變臉的能力,你是跟飄香閣的香蝶學的?”
梅玉書點了點頭:“不錯,【贗骨術】隻能將異骨能力用出五成,所以我的變臉之術遠遠沒有香蝶那般惟妙惟肖,反而是極為僵硬。”
許凡仔細盯著梅玉書的臉打量了一番,有些費解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問道:“那之前的你,和現在的你,到底哪一個才是你的真麵目?”
“說來話長。”
梅玉書給許凡斟滿了茶,回答道,“我的身世你應該是知道的。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就不是為自己而活。我隻是梅擎天的容器而已。”
他說話的語氣恬淡又鎮靜,似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但許凡知道他童年的遭遇有多殘忍。
六百孩童終年飽受極陽之火的灼烤,最終隻有梅玉書一人活了下來,並且修成了火極神通。
這期間的磨難,怕是難以想象的。
“十六歲時,我修煉出藍晶髓火。成為了九湖園的圃主,終於有權利離開陽霧山到外麵的世界看一看。”
“世間的繁華讓我知道了人生的本來模樣。自由,無拘無束,隨心而活,這樣才能被稱之為人。”
“從那時起,我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從梅家脫困。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我娘。”
梅玉書揚起腦袋,眸子裏滿是崢嶸之色。
他繼續講道:“二十歲時,我晉升至二變境界,領悟了【贗骨術】神通。終於有了脫困的能力。隻需學得【千相骨】和【雙生骨】,便能移花接木、金蟬脫殼。”
“我很快便學會了【千相骨】。開始逐漸改變自己的模樣,從細微開始,一點一點改變。”
“三年之後,我已經是另一副麵孔了,便是世人所熟知的‘死人臉’。我參加各種聚會,屢屢走入世人麵前,讓這張‘死人臉’深入人心。也讓世人忘掉了我原本的麵目。”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很開心地說道,“如此,我現在才能安心用自己真實的麵目活著。”
許凡感到震撼,他震撼於梅玉書心思縝密,謀劃深遠。也為梅玉書對麵孔的執著感到驚愕。
在他看來,隻要能脫困,用千相骨的能力變一張臉生活即可,何必三年“慢性換臉”,大費周章?
梅玉書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說道:“或許在你看來這是多此一舉。但對我而言,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孚敢易也?況且這是我生而為人的最基礎的憑證。”
“我梅玉書必須用自己的臉活下去。”
梅玉書相貌雖變,但眼中的傲氣和之前一模一樣。
“不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確實不能隨意改變。男兒當如此。”
許凡恭維了一番,話鋒一轉,問道,“所以,你對鶯蘿公主的感情都是假的。你隻是為了學到她的異骨能力。才追求她的。對麼?”
梅玉書苦笑道:“我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做主,哪有功夫談情說愛?”
“漂亮。”
許凡向他豎起個大拇指,表揚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演技杠杠的,連我都被騙了。你這……有點渣呀。鶯蘿公主為了你日日夜夜以淚洗麵。”
梅玉書訕訕道:“如今梅玉書身敗名裂,已是個死人。她很快就會從悲傷中走出來的。我於她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
許凡翻了個白眼,這是沒有一絲愧疚之意啊,還真是有夠渣的。
他催促道:“繼續講吧,讓我聽聽你是怎麼騙過梅擎天的。”
梅玉書道:“【雙生骨】是一門非常神奇的異骨,能夠打開【雙生域】,從中召喚出一具分身來。”
“除了額頭上的印記,分身和本體是一模一樣的。具備相同的肉身、相同的境界、相同的神通。並且共享視野,心意相通,能夠互相傳達信息。”
“兩人的修煉進度亦能共享。分身可以自我修煉。學得的武技、神通,本體也會自動掌握、擁有。”
“隻要分身不死,便可一直存在於人世間。死了之後,也可以在一段時間後,在【雙生域】中複活。”
“我的【贗品雙生骨】召喚出的分身是有缺陷的。雖然具備我的一切能力,但智力低下,必須我遠程操控才能行動,否則便是一具木偶人。”
“但這足夠了。他能夠駕馭藍晶髓火,就具備了梅擎天奪舍的條件。”
“丹詩大賽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和鶯蘿公主,呃……私定終身,暢談了幾個時辰,我問清楚了她異骨的一切細節。她也當場開啟【雙生域】給我看。”
“我當晚便頓悟了【贗品雙生骨】,成功開啟【雙生域】,召喚出了分身。”
許凡連連咋舌:“可以,很牛,你這應該叫美男計吧?”
梅玉書無視了他的調侃。
繼續講道:“後半夜收到梅家的緊急傳訊,我便派了分身回去應付。”
“當天晚上,梅擎天便奪舍了我的分身。”
“因為我的分身與我是一模一樣的,也能掌控火極,可以壓製梅擎天靈魂中的極陽之氣。故而奪舍很順利,無人發現破綻。”
“梅擎天融合了分身的靈魂,與他共享了身體。”
“我的本體能力也因此暴增,我學會了梅擎天對戰大周三位不律時,信手為之的招式【藍炎焚天】,學會了他的神通【流放】、【不朽樹像】。”
“甚至我的境界、對天道的領悟,也迅速攀升,達到了和梅擎天一樣的高度。”
他微微歎息,說道,“隻可惜,贗品畢竟是贗品。我未能突破不律境界,隻到了半悟之境。”
許凡聽的臉都綠了,梅玉書這簡直是凡爾賽本賽。這麼輕輕鬆鬆就進入半悟之境,連跳兩個境界,竟然還不知足。
而且……這個【贗骨術】也實在是太誇張了吧?尼馬到底誰是主角?
許凡身子後仰,雙手抱臂,大腿翹二腿,搖晃起來,嫉妒讓他醜陋,表情有些扭曲。
他問道:“你這【贗骨術】學習別人的異骨能力,這麼輕鬆麼?”
梅玉書搖頭道:“沒那麼簡單,想要學會一門異骨能力,需要大量觀摩、充分的理解、頓悟。”
“最關鍵的是頓悟。這和感悟天道、修煉一門神通是同等的難度。”
許凡眯起了眼睛:“難麼?我看你還掌握了【奇門骨】,是從許狩那裏學的?多久學會的?以前可沒見你和他有什麼交集呀。”
梅玉書搖搖頭,說道:“不,【奇門骨】我學的最久,準備的也最久。想從梅擎天手中脫困,至少要有一門擅長逃跑的神通。【奇門骨】就是最擅長逃跑的神通。”
“你不要以為,我每次去西域都隻是為了找香蝶。其實找香蝶是順帶的,我主要是去找許狩。他的每一次公開對戰,我都沒有缺席。也曾易容之後和他在擂台上戰鬥數十次。【贗品奇門骨】是我在一年前就頓悟的。”
講到這,許凡算是徹底搞清楚了梅玉書移花接木,金蟬脫殼的全過程。
這廝是真的挺令人欽佩的,為了逆天改命,也是不擇手段。
本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卻放下尊嚴,竊他人之作,沽名釣譽,隻為博得美人心,換得【贗品雙生骨】。
事後人死,一點責任都不用負,真的是無情。
許凡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有危險的?”
梅玉書哭笑不得,說道:“我是墨鳳啊。之前,咱們一起被關在【素道衣】土牢的。你身上早就被我種下印記了。”
許凡一愣,猛然想起,土牢內的十五人中,確實有個叫墨鳳的。也是穿蓑衣戴麵具。隻是這種蓑衣麵具的裝扮,非常大眾,許凡並未多注意。
他詫異道:“你在我身上中了什麼印記?”
梅玉書從乾坤戒中取出個鏡子給他看。
許凡照鏡子一看,隻見自己的發髻之中,插有一支梅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