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桐執劍的手腕猛地一緊,翻身出去,左掌迎上了黑衣人的掌風。
“嘭”的一聲,兩人的身影皆是倒掠了出去,踉蹌的腳步踢在泥濘的濁水上,衣衫已是濺得汙穢不堪。
黑衣人艱難地穩住身形,而後拊掌笑道:“沒想到在此隱跡風塵十年之久,儒聖的實力非但沒有減退,反而精進不少,倒是讓在下意外。”
此刻,蕭桐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
黑衣人把玩著手中的柳條,淡淡道:“現在儒聖應該可以安靜些了吧?”
夜,漆黑得比潑墨更甚。
雨,迅急得似飛花銀針。
蕭桐麵色陰沉如水,怒目狠狠地盯著眼前的黑衣人,而對方卻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自顧自的把玩著手中的柳條枝節,目光顧盼之間,好似睥睨天地,隱然有威。
蕭桐擰轉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燈火搖曳,暗影幢幢的裏屋,狠狠地咬了咬牙,鮮血自其齒齦間中滲出,他咽了咽喉嚨,任由那鮮血的苦澀在嘴裏化開。
接著他轉過頭,如刀的銳目緊緊盯著那黑衣人,似是想要將他看破。
此人究竟是誰?
放眼整個萬千大陸,能擁有像黑衣人這種實力氣息之人很少很少,可眼前這黑衣人,為何他就從未見過?
黑衣人凝神細望蕭桐,似是看透了他的心,笑道:“儒聖是在想我究竟是誰吧?”
蕭桐的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道:“你會說嗎?”
他問得很直接。
黑衣人道:“既然儒聖如此認真地問了,若是在下不肯相告的話,倒是有些焚琴煮鶴了。”
語聲驟頓,黑衣人笑了笑,然後自懷中摸出一枚金令,拋向蕭桐。
蕭桐接過,旋即攤開掌心,陰冷的雙瞳竟是在此刻陡然凝滯,怔神喃喃道:“隱,隱脈?!”
黑衣人笑了笑,道:“正是隱脈!”
蕭桐木立原地,僵硬地抬頭,皺眉道:“看來,隱脈中所流傳的預言真的不是空穴來風!”
黑衣人截口笑道:“隻不過儒聖不願意相信,對嗎?”
蕭桐點了點頭,他的確不願意相信隱脈中的預言。
這預言就是:隱脈中誕生了三色果,三色果侵吞了萬千大陸。
黑衣人眼珠一轉,又道:“以儒聖的才智,應該不難猜出我等此行的目的吧?”
蕭桐沒有說話。
黑衣人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黑衣人微笑著看向蕭桐,接著道:“儒聖,有你在,萬千大陸若是想要生出些戰禍,太難了。”
蕭桐接過話鋒道:“所以我得死,是嗎?”
黑衣人聞言放懷大笑:“和儒聖說話真的是讓人歡愉,我都有些舍不得殺你了。”
蕭桐目光一閃,叱道:“但我想殺你!”
電光火石之間,蕭桐手中的那一口鏽劍已是淩空三曲,斬落而下,劍尖之前一片劍幕席卷,風雨不透,間不容發。
雨勢,越來越大。
黑衣人微眯著眼,電光襯著他蒼白的麵頰,直麵著儒聖的劍幕,他的身形竟是如同山停嶽峙般巋然不動,腳掌似是如同釘子一般釘在在地上。
旋即,黑衣人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眼前瞬即一片漆黑,但心靈卻是澄澈無比,周遭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空靈的心眼。蕭桐手中鏽劍淩空三曲,飄逸的身法遊走在黑衣人周身,而黑衣人依舊閉上雙目,像是老僧入定般絕對靜止。
三曲劍光淩空斬下,黑衣人身形一閃,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一劍落空,他的身形便再度回歸原地,如此接連躲過蕭桐致命的劍。
“儒聖,你真的老了。”
鬼魅般的聲音飄飄渺渺的傳出,帶著森森鬼氣。
蕭桐緊握手中的鏽劍,虎目如電,厲目接連掃過樹梢,林間深處,簷下,但依舊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嘭”的一聲,蕭桐霍然抬頭,在其天靈蓋上空,有著狠厲的掌風之音傳來,然而間中卻是帶著幾分縹緲的鬼氣。
蕭桐的厲目遽然一凝,突然轉身,一拳轟出。
“嘭!”
蕭桐如風一般的拳頭突兀停滯在半空中,而麵前的虛空,同樣出現了一隻蒼白的拳頭,虎虎拳風驟然響徹,吹動著他們的衣袍獵獵作響。
蕭桐的拳風再度一震,黑衣人便是被其轟飛出去百步有餘。
突然間,來自裏屋內的粗重呼吸聲,忽然劇烈了幾分。
蕭桐的心像是被一塊岩石壓住似的,呼吸的空氣都是沉重了幾分,此刻血靈最需要他陪在身邊,但他卻沒有。蕭桐甚至都能想到她會有多麼的失望,也知道她絕不會怪他,她會裝的很平靜,但心淚無聲,宛似那默默流淌在地下的暗河。
蕭桐整個人在此刻似是都蒼老了許多,壓在心底的悲傷和憤怒交織在一起,自身體的每一個縫隙冒出。雨越來越大,蕭桐覺得他這一生所經曆的雨,都沒有今日的雨大。雨水打在蕭桐的身上,像是銀針般刺骨,可比起心上的疼,卻是顯得微不足道了。
蕭桐的眼神變得很空洞,很蒼老。
黑衣人再度自幽暗之中緩緩走出:“原來儒聖比我想象之中的還要重感情啊。”
蕭桐惡狠狠地瞪著他,目眥欲裂,眸中幾欲迸出血液,喝道:“今日若是我妻兒有事,我定然將你們屠戮殆盡!”
黑衣人微笑道:“儒聖話出如風,言出必行,這個我自然是相信的,更何況,我也知曉儒聖一定有這個能力,所以,”
他的笑聲驟然頓住,歇了一口氣,接著道:“我自然不能給你這個機會!”
言猶未畢,黑衣人已是獅虎般朝著蕭桐撲殺過去。
“嗤嗤!”
奪目的劍光一閃而逝。
黑夜突然亮如白晝,但瞬即陷入幽暗。
“嗒嗒嗒!”
黑衣人連續退後三步,艱難地穩住了身形,再觀他的掌心,此刻竟是有著鮮亮的血止不住的淌出,這一劍,深及白骨。蕭桐朝著那黑衣人緩緩移步過去,頭發不知何時散亂開來,間中夾裹著冰冷的雨水。
蕭桐雙目盡赤,鼻息沉沉,宛若一頭負傷的野獸。
“嗚啊!”
光影幢幢的屋內,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聽聲音,應該是一個男孩。
蕭桐邁出的腳掌突然間僵滯在半空中,木然地轉過頭看向屋內,眼淚翻越眼角的皺紋流淌下來。
誰又能想到,當年在萬千大陸之上叱吒風雲的儒聖蕭桐,也會有流眼淚的時候。
黑衣人歎息搖頭,故作強顏歡笑,拱手道:“儒聖,恭喜了。”
話音一頓,黑衣人的虎目掃了一眼那在遠處靜靜佇立的幾道黑衣身影,叱道:“儒聖的兒子降生,你們難道不去好好祝賀一番?!”
那幾人相互覷了一眼,抱拳道:“那是自然!”
話音落下,數道黑影朝著前方的屋子如離弦之箭暴射過去,衣袂破風聲,雨水激蕩聲,掌風呼號聲,無不將這緊張的氛圍推向高峰。
“站住!”
儒聖蕭桐虎眸一凝,目眥欲裂,修長的身影閃現過去,攔住其去路,手中鏽劍揮灑,瞬間便是閃爍出奪目的劍光。
那黑衣人又鬼魅般地出現在了蕭桐的身後,如鐵的五指猛地伸出,又狠狠地攥在一起,一拳轟出,浩瀚的氣息夾裹著幽黑的拳芒,仿若一頭通體漆黑的夭矯遊龍一般。
“隕神劍訣!”
蕭桐豁然轉身,淩空斬出一劍,皎然澄澈的劍身閃爍著冷冷白光,照在他的臉上。
蕭桐血紅的目光,在劍鋒上緩緩移動。
一劍斬下,劍光皎潔的如同澄澈的秋水。
接連“咻”的幾聲,拳芒被劍光斬碎成粉,短短幾息被雨水打濕,漸漸消散。
蕭桐不敢有絲毫的猶豫,手中長劍朝前一甩,瞬間分化成劍雨,向那朝木屋奔掠而去的數人暴射過去,長劍瞬間將其脖頸洞穿,自後頸入,咽喉出,最後生生地釘在了木屋簷下的石柱上。
“都給我滾回來!”
蕭桐怒目圓睜,撲殺到那黑影人群之中,瘋狂地揮灑著緊攥的雙拳,將眾人掀飛出去。蕭桐的雙拳,此刻因大力而變得蒼白無比,甚至連指節都全然沒有了血色。
蕭桐抬起頭,用一雙滿含血絲的眼睛盯著那為首的黑衣人,冷聲道:“你若是要殺我,自然可以,你我一戰,生死不論!”
話音一頓,蕭桐掃了一眼那已踉蹌站起的數十人,叱道:“但他們,不能靠近這木屋一步。”
黑衣人發出一陣奇詭尖銳的笑聲,陰寒道:“儒聖,現在的你可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吸了一口氣,黑衣人又冷笑道:“但你可莫要覺得是我怕了你,我隻是喜歡穩操勝券,至於那種自以為豪氣幹雲,實則卻像是賭命一般的傻子行徑,我是不會做的。”
當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黑衣人的眼睛忽然之間變得銳如刀鋒,間中殺意凜然。
蕭桐目光一凝,突然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整個人仿若是從煦暖的陽光中一下子跌入了冰窟裏,一股莫可名狀的寒意,突兀從四周簇擁過來。
寒徹心腑,冷砭血骨。
不知何時,那根已經是沾滿了泥濘的柳條枝節再度出現在了黑衣人的手中,黑衣人隨意地把玩著,又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穹,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臉上。